大明過億人口,其中農民占了人口比例的百分之九十七以上。如果分流出一個百分點,那就是歐洲一個中小國家的全部人口。目前除了軍隊沒有一個行業能夠容納這么大規模的人口涌入,不過好在農民的戀土情節,要想勸他們改行也不容易。
崇禎二十三年,義務兵役制度從遼寧、山西、陜西、甘肅、山東諸省擴展到河南、四川、浙江、福建和廣東。江蘇、安徽、江西、湖廣四省因為戶籍登記尚未完成,所以只是列入了時間表,最晚將在隆景元年推廣義務兵役制度。
至于云南、貴州,廣西則因為對張獻忠的剿滅作戰尚未完成,地方民政只是有限展開,主要還是為軍事服務。
雖然擴兵的鼓點越敲越急,軍費流水一般灑了下去,但是大明朝廷的財政并未因此而被拖垮,反倒呈現出一片百業復蘇的景象。
許多文官本著歷史經驗,認為皇帝一味窮兵黷武肯定會造成國庫空乏,人民困頓,然而經濟復蘇的現實又讓他們百思不得其解。
前一天還有人苦口婆心地勸新皇帝與民休息,停止與民爭利,罷兵興農……后一天報紙上就會出現國庫財政收入幾何,各地百姓的人均口糧收入折銀若干。
這些巴掌一個個打在腦補官員的臉上,丟了面子還是小事,更麻煩的是吸引了都察院的注意。
這些人敢犯顏直諫,往往身家清白查不出貪瀆之事,但剛從法政學院畢業的年輕御史們需要辦案經驗,那么從這些人身上下手,查他們“庸平”之罪,多能有意想不到的收獲。
無論遼寧、海西還是新設立的甘肅。一樣需要他們。
“其實沒什么想不通的。朝廷花了軍費,軍隊用這些銀子采購軍資,養活士卒。士卒將軍餉寄回家,家人拿他們買日用品。兩條線都養活了工商、腳夫、各色人等。商路繁榮之后,沿途驛館、飯莊、酒肆也就有了生意。最后大家都有銀子花,而朝廷又從中抽回國稅。最后國庫充盈。”年輕人站在會英樓的大堂里,侃侃而談。
一個身著軍裝,配著三顆銀光閃閃星徽的上校,臉上有些泛紅。她正是近衛第二軍的訓導官,盧翹楚。坐在她身邊的是個年近五旬的中年男子,面沉如水,聽那年輕人說著,微微撫須,似有嘉賞之意。
這人正是盧翹楚的父親。盧象升胞弟,盧象觀。
盧象觀此番入京是升任江西參政之后的第一次陛見,隨他一起來的年輕人是他的遠房侄子,盧安字玄宴。此子好古文,不喜時文,自詡為桑弘羊一般能夠經世濟國之才。
這樣的人自然無法通過科舉博取前程。
盧安又覺得各學院的水準太低,索性先去族叔府上當了清客,又隨族叔入京。看能否通過經世大學的考試,進入其中一窺大明最高學府的風采。
因為吃冇飯時聽到隔壁有一桌人討論今上的施政治國。盧安受不得他們那些粗鄙淺見,索性立身而起,侃侃而談。如果按照戲文里的安排,這時候應該有個閣老尚書之流的人物從角落里施施然而起,鼓掌叫好,然后提攜盧安平步青云……
不過現實里只有人甕聲質疑道:“銀錢如水。越流越少,經過這么大一圈流轉,難道朝廷還能收到等同軍費的稅收么?如此流轉幾圈,國庫豈非空乏?百姓焉能不困頓?”
盧安早就思考過這個問題,當即應答道:“銀錢非但如水。還如油。有了銀錢的滋潤,自然能夠生財。在下所打的比方并非是個封閉的圈,在擴軍同時,大明也在從周邊藩國外族吸取土地、財富,故而能夠永無干涸之虞。”
各家掌財之人都知道,最近一年京師羊肉價格一直在跌,最賤時幾乎與兔肉持平了。其中道理很簡單,口外大量蒙古人趕著羊馬入關交易,直接打壓了價格。這在以前是不能想象的事,可如今兇神惡煞一般的蒙古人也只能乖乖守法,換了江南的棉布、絲綢、茶葉回去。
至于棉布絲茶,自然也需要土地來承載,如果過多種植經濟作物,糧價是否又要漲回去了?
其實并不然,因為越南和暹羅(泰國)糧食的涌入,大明東南諸省的糧價甚至還有下跌。加上大量勞動力和新技術的使用,加快了硬質官道的修建,使得運輸成本下降,北方糧價也被控制在合理范疇。
盧安并沒有看到剩余價值的存在,但他在回答完這個問題之后,突然想到了一個問題:如果大明占據了天下萬國,那也就不存在外部銀錢涌入了,只剩下內部流轉,那時候大明是否會產生這人所問的情況?
問話那人卻沒有想到這個問題,見對方才思敏銳,知道自己打不贏這個口水仗,索性偃旗息鼓,仍舊與同伴用餐。
盧安環視一圈,見沒人再對自己表示質疑,這才得勝將軍一般施施然落座,繼續這餐家宴。
盧象觀贊賞地看了盧安一眼,道:“以玄宴的才華,便是在經世大學里恐怕也是出類拔萃的。”
盧安不以為然道:“好叫叔父知曉,侄兒去經世大學卻并非為了求學,而是為了做學問?”
盧象觀端起茶輕輕抿了一口:“哦?便是那陶朱白圭之道么?”
“從小處說,這是為國謀利之術。”盧安笑道:“往大里說,卻是古今之亂之道。叔父可曾想過,高皇帝開國時,土地富足。而到了國變前夕,民口不見增多,土地未嘗減少,而百姓卻活不下去了?”
這個題目自然不光是大明才有,也不是一兩句話用“情弊”二字就能帶過的。盧象觀想了想,卻發現深邃得讓人不能一時明白,索性放開一邊。
盧翹楚看了看這個族堂兄弟,卻覺得此子只會夸夸其談,賣弄口舌,根本沒有什么才華可言。如果要說才華,能夠出謀劃策于帷幄之間,決勝于千里之外,那才叫才華。
三人繼續吃著午餐,渾然不知道會英樓如今是個間諜、訪員、御史匯聚的地方。誰都知道這里是朝廷顯貴最喜歡來的地方,在這里蹲點絕對值得。而且就算沒有抓住大新聞,像今日這樣的口舌官司,也是能夠作為民聲寫一篇小文章的。
老板見食客沒有起爭執,總算松了一口氣。他親自去盧翹楚那桌斟酒,表示對軍官的敬意。這讓盧象觀反倒有些吃味,他已經身為一省參政了,竟然還沒有女兒受人矚目。
“幾位客官慢用……”老板招呼著,突然聽到門口小二叫道:“你們怎么搬到大門口了?快搬去后門。”
老板三兩步沖了過去,叫道:“是我讓搬正門口的。對,就在這里卸貨,從大堂搬到后院去。”
伙計見老板發話了,自然不敢阻擋,連忙幫著卸貨。
那貨物不小,裝在三尺見方的木箱子里。送貨的勞力本要將整個箱子抬進去,卻被老板攔住了。
“在這兒拆開了再往里搬。”老板道。
勞力不知所以,反正人家肯給錢,三下五除二將木箱撬開,里面是包裹的草席。老板又讓他們解開草席,露出一個橢圓形的大瓷缸。
“哎呀不好!這缸子底漏了!”伙計叫了起來。
老板在他后腦一敲,壓低聲音道冇:“喊什么喊!”他附身下去,輕輕摩挲著潔白細膩的釉面,撥去幾根黏附其上的稻草,喃喃道:“就是這個,就是這個。”
店里吃飯的人早就被吸引了注意力,驚奇地看著這個大白瓷缸。
這白瓷缸上面是橢圓,下面收小,留著一個空洞。
“你真要從這兒搬進去?不怕壞了生意?”隨車而來的一個褐衣匠人走到老板身邊,提醒道:“這東西日后用的人可就多了。”
“那是日后。”老板信心滿滿道:“搬!讓大家都看看!”
那匠人無所謂地搖了搖頭,反正他只是負責安裝而已。
“這東西……怎么像個馬桶?”盧翹楚看著白瓷缸走過旁邊的桌子,低聲道。
盧象觀和盧安都已經笑了起來,他們顯然是認識的。
因為大明第一批釉瓷坐便器就是在江西景德鎮燒制的。別看這東西的工藝就和水缸沒有太大差別,但是許多小縣城連燒缸的技術都不具備,所以朱慈烺還是奢侈了一把,放在了瓷都燒制。
盧象觀在江西為官,自然是知道這東西用途的。事實上,在京師閣輔們還沒享受之前,江西許多官員家中都已經裝了這種瓷缸馬桶,關鍵就是沒有異味,容易清洗。
安裝馬桶的匠人叫徒弟扛上了鑄鐵管,正要往里走,卻被老板攔了下來:“你這些粗苯的物件怎么能走前面?去后面!”
匠人無奈,只能再將鐵管裝車,從后門進去。
會英樓新近買下了酒樓后面的一處宅院,打通之后作為最高級的包院。如今正在大興土木,要建一棟二層小樓,一座亭子,一個池塘,以及角落里的廁所。這白瓷馬桶正是用在這里,方便貴客。
考慮到那些貴客一擲千金的消費,投資這么一個售價十兩的馬桶,也就不覺得心疼了。
ps:昨天遲到是意外,對不起大家,感謝大家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