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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一四 弓箭行人各在腰(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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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移風易俗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別說在資訊手段落后的大明,即便是改革開放之初的十余年間,人們也不能立刻轉變思路,一切向“錢”看。

  國朝初立時,因為亂世的關系,武將地位遠高于文官,英宗時還有外戚走后門求著轉武職。然而現在要鼓勵百姓尚武,卻十分不容易。

  總訓導部的訓導官們除了想盡辦法為士兵謀取更高的社會地位,還要與兵部爭奪基層兵員的控制權。

  尤其是在“縣尉”這個職務的設定上,兵部認為應該由文官擔任。當初啟用武官,是為了方便地方安靖和剿匪。如今各地呼嘯山林的大股匪患已經平息,調用鄉勇和巡檢司的權力就該收回兵部。

  大都督府中只有總訓最為堅定反對,因為這個職位是安頓退役老兵和士官的重要崗位,只嫌少不嫌多,焉能讓給兵部?更何況這也是提高軍人社會地位最直接的表現。當人們發現當兵也是一條出仕途徑時,自然會對未來可能出仕的士兵高看一眼。

  江淵正坐席上,身邊放著一柄雞翅木鞘的寶劍,劍柄包銅,這是訓導部新訂造的一批軍官佩劍。

  作為漢社的發起人,江淵在一群二十出頭的小伙子中占了年紀的優勢。

  他已經四十有余了。

  作為一個典型的大明讀書人,江淵在三十歲前都在為一個生員名額而努力,結果卻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三十歲之后的四年里,他一度以為自己認命了。在鄉中社學任教,給孩子們啟蒙。從老師的水平就可想而知,這些家里縮衣節食送來的孩子未來也并不光明。他們之中最有出息的人,或許是在踏上社會之后十年二十年。成為一家商號的小小管事。

  雖然殘酷,卻是大明社會的現實。

  直到皇太子殿下異軍突起,江淵以“讀書人”的身份進入了軍中。相比那些棄筆投戎的生員、舉子,江淵沒有讀過任何兵書戰冊,對打仗沒有半分概念,甚至聞到硫磺、硝石的味道就想吐……所以他進了訓導部。繼續當教書先生,繼而成為了訓導官。

  可以說,他切身經歷了“訓導官”等于“老媽子”的時期,也格外珍惜如今總訓導部成為四總部支柱之一的榮耀。

  既然與兵陣天生相克,江淵將自己有限的精力和時間投入到了無限的人心揣摩上,一門心思提高思想教育工作水平。人常說“人同此心,心同此理”,思想政治工作也是有套路的。小到掖被子,大到憶苦思甜會。手段萬千,運乎一心。

  江淵肯琢磨,又有人生閱歷,自然比剛出茅廬的毛頭小伙子強許多,漸漸成了一個小團隊的核心。既然有了團隊,就要有凝聚力,力往一處使。江淵以恢復大漢尚武之氣為綱領,團結了更多年輕的讀書人。

  這些讀書人在內部視宦籍訓導官為恥。對外則代冇表武官向文官爭權。有這兩重壓力,“漢社”日益有凝聚力。影響也漸漸擴大,乃至于傳到秦良玉的耳中。

  至于朱慈烺,更是早就從十人團處拿到了每個漢社成員的名單和履歷,只是因為他們的存在有助于工作更高效的推廣,也因為他們對皇太子、皇室的忠誠,所以采取了放任發展的態度。

  此時坐在這間仿漢式的雅間里一共有三個人。除了首腦江淵。還有兩個年輕人,都已經蓄了胡須,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要老成許多。

  其中一位是大明開國第三功臣,岐陽王李文忠之后,譜中錄名邦發。論輩分比當代臨淮侯還要高一輩。

  相對于社會底層的江淵,李邦發這樣的世家子弟更加重視“清名”。而且因為從小所受的教育和看問題的角度,他們更容易接納“民族國家”的概念。“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正是此等士子從小要背的功課。

  而且在原文中,這句話之后就是“楚雖大,非吾族也”。

  想想那時候連楚人都是外族,而現在湖廣之地卻是大明糧倉,可見開疆拓土正是華夏自古以來的精髓。

  “這步子還是走得太慢。光靠咱們便服佩劍就想改變風氣?難啊!”李邦發嘆道:“目今百姓又不是魏晉時候,風流名士干什么,他們也跟風做什么。無利不早起吶。”

  “今日與二位賢弟會聚此間,正為此事。”江淵道:“我大明不缺漢唐疆土,缺的是漢唐開疆拓土的斗志!閹人膽怯,做做老媽子尚可,要想用他們激勵將士英勇善戰,這豈非緣木求魚?故而我等之中定要有一人入訓導官學堂主事,親手抓緊后輩教育。”

  李邦發點頭道:“石潭兄所言甚是。不過我卻有個打算。”

  “愿聞其詳。”

  李邦發看了看在座兩人,抱起劍,道:“我那堂侄與吏部堂上官私教尚可,我欲退役得除一方太守。”

  江淵望向李邦發,半問半勸道:“君以功名之身投軍,如今得除少校職銜,前途廣大,何必執著于文官品秩?”

  “我豈是要他一個補子?”李邦發振聲道:“我是想以文職之身進階部堂官。他們兵部想搶我總訓在州縣之兵權,我們又如何不能抄了他們的老巢?咱們總訓又不是沒有進士出身的軍官,總參也有好幾個進士。一旦我們轉入文職,相互扶持,數年間未必不能入兵部。只要假以時日,兵部到底算是文官還是武官,還得好好思量。”

  大都督府掌兵,兵部掌調兵之權,這正是太祖高皇帝時候定下的制衡之術。

  前者有兵調不得,后者可調兵卻又無兵,如此皇帝才能睡得安穩。如果讓這伙人同流一處,有兵且又能調兵,萬一日后有人行操莽霍光之事,大明豈非要變色了?

  江淵知道上面不會讓這種異想天開的事發生,但如果軍官退役之后能夠在地方上掌理民政,這本就是軍人地位提高的表征。

  如今地方親民官數量不足,舉人、生員為知縣、知州者曾出不窮,可見科舉出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行政學院”畢業這一條。

  無論之前功名有多低,只要讀了行政學院并且畢業,州縣官唾手可得。

  反之也是一樣,即便是進士出身,要想得授實缺,也得去行政學院再學一遭。

  李邦發這樣的世家子弟,要考行政學院簡直是三只手捏螺絲,手到擒來。更何況其家中有關系,有背景,憑著軍中資歷混個知府未必不能夠。

  到時候飛禽補服雖然穿在身,但我心是走獸之心,誰又能說什么?

  江淵想通了這關節,不由為李邦發的獨辟蹊徑擊節叫好。

  他又將目光轉向了另一個寡言少語的青年。

  那青年膚色略有些偏黑,此時見會首看他,清了清喉嚨道:“我欲去水師。”

  水師比之陸軍更有鄉黨的問題。

  別說此時水師中以浙、閩、粵三地之人為主,就是朱慈烺前世的共和國海軍也是閩粵人為主干。正是因為鄉黨和出身,大明雖然在水師也將訓導官設到了各艦,但效果并不像陸軍那般成為氣候。

  水師將領既沒有在大都督府管事之人,自然沒有人替他們爭取軍費,全靠皇太子盯著。他們也懶得介入這種糾紛,只是奉命行事,沒有陸軍那般開拓疆域的雄心壯志。總訓導部冇早就有心改革,卻是力不從心。

  “我是粵人,正好去南洋水師,最好是在水師中建立起以我漢社為主干的訓導官團隊。”那年輕人道。

  江淵精神一振,道:“如此甚好!殿下倡言《海權》之論,而水師之暮氣卻是積重難返。若是仲卿能夠一改舊觀,此功實不遜于霍驃騎之在廣漠!”

  這兩個年輕人又望向長了他們十余歲的江淵,道:“那訓導官學堂之事……”

  江淵直了直腰,哈哈笑道:“既然二位賢弟早有打算,那只有愚兄重作馮婦,去當個教書匠了。你我三人,共策共力,定要再振華夏雄心,使我大明赤幟,席卷漢唐舊域!”

  “愿共證此誓!”

  三人滿臉肅穆地舉起酒盞,一飲而盡。

  在三人剛剛離去之后,這間雅間的門又被拉開了。一前一后進來兩個嘴上無須的宦官,都是尋常袍服,讓人看不出深淺。

  這雅間里只有三張矮幾,靠墻邊有一排矮柜。矮柜上架設著裝飾用的環首刀,以及漢代的標識:紅黑兩色的漆器。屋角擺著青銅燈奴,香爐,靠門處才有一張小屏風。對于明人的審美而言實在有些太過簡單。

  其中為首的那個宦官穿著襪子,在桐油刷了數遍的地板上跺了跺腳,發出咚咚聲響。他走到主座后面的矮幾上,看了一眼蒲草編織的軟席,屈膝正坐,屁股剛挨到腳跟,就皺著眉頭地改成了箕坐。

  “這便是漢風布置啊。”那宦官道:“還是椅子坐著舒服些。”

  另一個宦官在他面前正坐,顯然也不舒服,只是礙于上下尊卑不得已而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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