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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一一 弓箭行人各在腰(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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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東往西走了半日,路上的行人和車馬也多了起來。兩旁時不時就能看到民家開的飯肆、宿處。還有些靠路邊的民居上掛著牌子,上書“食宿”兩字,已經顯出一副太平景象。

  不過秦家哥哥對此嗤之以鼻,并不停留,而是到了一家驛站方才勒馬下車,叫伙計過來清點車上的貨物,然后用驛站的大鎖將車廂門鎖了,車入庫,馬則牽到后院洗刷吃料。

  “這里以前是官家的地方,干凈,量足,雖說貴些,卻安心舒心,出門在外最省不得這幾個錢。”秦家哥哥對張二狗解釋道。

  驛站改革也是皇太子新政中的一部分,但是兩極分化實在太過嚴重。在繁華商路上的驛站被人掙破了頭,往偏遠僻靜地方的驛站卻半死不活,入不敷出,只能靠朝廷撥款度日。

  朱慈烺原本想以皇家資本經營驛站,打造大明的經濟型連鎖酒店,其實并不是最上策。

  站在大明皇室的高度,有限的資金肯定要投入事關國計民生的根本資源領域。經營酒店實在是在無人接盤的情況下而準備的下策,既然有人愿意經營驛站,那么正好讓朝廷從這里收取行會費,貼補虧損地區的驛站。

  張二狗跟著秦老二進了驛站,回想起當日自己投軍時住的客棧,心中不免覺得反差極大。這里窗明幾靜,五七伙客商各據一桌,安靜地用餐。小二笑臉迎人,掌柜的在柜臺里撥打算盤。清算賬目。

  “兩位只是用餐?”小二上前見了張二狗的軍裝,又補道:“鄙店能劃賬。”

張二狗離開遼東的時候覺得異地取款太不靠譜。更不知道自己家鄉是否有銀行營業所,早就將這五年的積蓄都取了出來,換成鈔票帶在身上美利堅幸福人生  。此刻他終于可以大大方方道:“我會現鈔。快挑些新鮮蔬菜并肉、魚各來一份。要打理干凈。”

  那小二最喜歡做軍士的生意,知道他們軍餉豐厚,非但舍得用錢,打賞起來也是大手筆,當即低眉順眼地下去準備飯菜了。

  秦二選了一張靠窗小桌,正好方便兩人用餐。道:“生受兄弟的了。”

  “一餐飯值得什么。”張二狗豪氣道:“哥哥趕車辛苦,等會走時再叫打壺酒。”

  “那忒好了!”秦二的一雙小眼睛又瞇了起來,見張二狗不住打量這驛站,就連房梁都不放過,又問道:“兄弟在看什么?”

  “這梁上連蛛網都沒有,店家還真是下力氣。”張二狗道。

  秦二挑了一雙筷子遞給張二狗,道:“朝廷有個衙門叫衛生總署。專管這些事,一旦被抓住了不合格,輕則整改,重則罰款。上頭這般著力,下面哪里敢偷懶。”

  “這倒是。”張二狗道:“不知道盤這么個店要花多少銀子。”

  “這可不是小戶人家的買賣。”秦二猜張二狗就算有錢,也不過是幾年當兵的餉額積蓄。家中難免逃不脫小戶人家。否則哪里還需要搭便車,早就有人等著接了。

  正巧小二過來倒茶,也低聲道:“錢財還是小事,朝廷查得忒緊!廚子的指甲長一些都要罰錢。尊客們都說要弄干凈些,殊不知就算他們想要臟的。俺們也做不出來啊。”

  張二狗想想自己家中都沒這般干凈,看來這行當也做不成。

  驛站的菜炒得快。不一時就送了四菜一湯上來。張二狗多年不曾吃到這般地道的家鄉風味,胃口大開。秦老二力氣大,食量也大。兩人就著這四盤菜足足吃了三四斤米,這才混了個肚圓。

  小二和掌柜的見慣了南來北往客,卻罕見這般的大肚漢,心中暗道:聽說湖廣那邊驛站不收米錢,只要菜錢,若是碰上五七個這樣的大肚漢,豈不是吃一家倒一家?

  就這般吃用,張二狗會鈔時也就三錢銀子,可見米價果然是實打實地被壓了下來。

  “比遼東貴了不少。”張二狗剃著牙,讓小二給秦家哥哥打酒。

  秦二大驚:“還比遼東貴?”

  物以稀為貴,產米的地方米價低,產布地方布價低,這都是常識。如果遼東比山東還便宜,那豈不是說明遼東物產比山東還豐富么。

  張二狗沒想那么深,只是道:“我們五七個同袍去酒肆喝個半飽,要半片鹿,野菜不要錢,最多吃個五錢銀子,勻下來一人一錢都不到。”

  秦二聽著羨慕。山東這邊的肉價可不便宜,肉食仍舊是以蓄養為主。尋常人家要想每周開葷倒也不是不可能,但只能吃兔子。至于鹿肉,那一聽就是高端大氣上檔次的玩意啊。

  兩人休息了一會兒,等馬刷好喂好,秦二看著伙計開了車廂,清點無誤,這才繼續往平度趕路。

  晚上二人仍舊是住在驛站,雖然老板不同,但整個驛站的布局卻大同小異。秦二也不好意思讓張二狗破費,到底人家那是拿命換來的銀子。他讓張二狗開個上房,自己還是睡通鋪。

  張二狗與世隔絕幾乎五年,聽他講外面的故事聽得上癮,哪里肯自己去睡上房?又不是什么嬌貴人家。于是兩人都住了通鋪。

  這通鋪只是習慣叫法。實際上現在的驛站已經沒有一張大炕擠十幾個老爺們的事了。貼著火墻有一排高低床。床床都有簾子,拉起來便是自成一統。床上鋪著略有些泛黃的白色床單,一塵不染,被子也是白色被套,里面的棉胎還有股太陽曬過的香味火影之風神。

  店里加五個制錢就能買一桶熱水,正好讓旅客燙腳解乏。所有出遠門的人都知道,趕長路必須每天泡腳,但不能洗臉。

  張二狗泡了腳,與秦二睡了兩張下鋪,本還想聽他講講這些年家鄉的變化,可惜頭剛挨著軟乎乎的枕頭,人就已經昏沉睡了過去。秦二其實也早就講乏了,正好解脫出來,心中卻道:他們看起來風光,被關在營中好幾年,就像是山上剛下來的……

  想著想著,通鋪里便響起了兩人的鼾聲。

  從登州到平度本是整整三天的路程。因為吃得好,休息得好,馬匹也似乎格外賣力,張二狗只兩天半就看了平度州城。秦家老二要在這里去送布入庫,然后硬要做東回請張二狗一頓。張二狗看天色已經暗了,也沒車回濰縣,只能住一晚再走。

  二人在城里找了家客棧,雖然沒有一路上落腳的驛站大,但也一樣干凈,可見衛生總署的確頗有威懾力。

  從平度州城到濰縣還有一百六十里,不過這里有了客車。一樣也是四輪馬車,路也修得精致了。中途還是要過一夜,一共兩天路程。張二狗到了縣城才想著給父母弟弟買了禮物,然后邁開大步往家里走去。

  從縣城到村子的路也已經變成了砂石路,兩旁還有排水溝。張二狗認識這條路,但沒想到差點認不出村子了。原本有一層圍墻的村子如今暴露在平地上,家家戶戶都只是用竹籬笆圍個院子,頗有些路不拾遺夜不閉戶的味道。

  張二狗回想起自己從小在這兒長大,又想起了當年跟王翊、大妮上學放學的嬉笑玩樂,鼻根處不由發酸,眼淚已經忍不住淌了下來。他一邊拎著禮物,一邊用掌根擦淚,連連被糕點包打了幾下臉。

  “那不是張家二狗子么!”地里有人認出了張二狗,大聲喊道。

  張二狗抬眼一看,果然是自家七舅姥爺,忙笑著打招呼。

  七舅姥爺放下手頭的活,樂呵呵隨張二狗一同往家去。這也是鄉村的習俗,但凡親戚來了,總要找各種由頭熱鬧一番。這一路上越來越多的親戚故舊加入了歡迎張二狗的行列,倒是比當日王翊回來還要熱鬧些。這與身份無關,純粹是幾代人沾親帶故積累下來的人緣。

  張家父母終于盼回了兒子,張家媽更是緊抱著兒子嚎啕大哭,說些誰也聽不懂的話。張二狗卻是聽懂了,已經生了白發的老娘是在說當年吃雞蛋糕的事。他自己都已經忘了,老娘卻還記得。只說那是小狗子病了才弄的,家里怕小兒子夭折,心情不好,這才打罵了他。

  其實現在回頭看看,張二狗很是想不通自己怎么會因為被爹娘罵了幾句就負氣出走,還吃小狗子的醋。

  張家熱鬧了一下午,張二狗又見到了已經面生了的小狗子。當年他走的時候小狗子才是個十歲的娃娃,現在已經是個半大小子了,上完了蒙學之后,留在村里木匠家當學徒。

  張二狗掏出軍餉給爹娘,自己留了五兩私房錢。他爹連忙東家買雞,西家買蛋地張羅晚上聚餐。農村的聚餐屬于不請不拒,只要關系好,自己端著碗來吃便是了。主家笑臉相迎,絕對不會拒之門外。就算紅白喜事也都如此,罕見有人發請柬的。

  張二狗他娘卻對二狗道:“旁人不請也就罷了,王家伯伯你得親自去請來。”

  “是,這些年若不是輔臣在軍中照顧我,怕是見不到爹娘了。”張二狗連忙應承下來。

  二狗娘臉上一紅,終究沒說自己去王家鬧事的話。這還是上回王翊回來送禮,話中有話地說起當年投軍的內幕,才讓她知道原來是自己兒子攛掇人家小王先生離家出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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