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熊山火燒紅了大半個天空,滾起的濃煙如同盤旋天空的怪獸,樹木燃燒帶來的焦氣隨著北風飄散到了數十里開外的清軍大營。無論是多爾袞還是武拜,都怔怔地看著這場突如其來的大篝火。
滿洲人是不會放火燒林的,這非但會觸怒天地神靈,也是跟自己的維生之本過不去。
只有不知敬畏的明軍才會做出這等殘忍的事來。
當然,明軍也不是沒事就放火的熊孩子。照此看來,烏林拜的追擊部隊極可能已經兇多吉少了。
蔣俊自己也被嚇了一跳,沒想到火勢起得這么快,就連工事里負責抵御的明軍都差點沒來得及撤出來。至于那些在下風口放火的袍澤,也久久沒有消息,不知道是在林中迷了路,但還是已經遭遇了不測。
“不等了。”
蔣俊嘆了口氣,清點人數之后少了十余人,都是受命分散放火的戰士。
“奔襲遼陽,出發!”蔣俊下令道。
蕭東樓抽著鼻子,嗅空氣中淡淡的焦炭味,北方的天空已經變得灰蒙蒙一片,間雜著有紅色火光在其中跳躍。
一股冷氣鉆進了蕭東樓的鼻腔,如同刀割一般,讓蕭東樓渾身一顫,連忙拉起皮毛的掩口,將鼻子一并遮了起來。
“是一軍的那幫瘋子吧?”曹寧走了過來,手里拿著一紙通報:“昨天他們發給咱們的塘報說今早出發,現在看看恐怕先頭部隊都到遼陽了吧。”
“那幫兔崽子。”蕭東樓磨了磨后槽牙,伸手抓過通報,讀道:“我師將于本月初九日拔營出發,攻取遼陽,威脅東路敵軍側后方,配合貴部作戰。先鋒部將于稍早些時候出發,途經貴部防區請予照拂……他們的先鋒什么時候經過咱們防區的?”
曹寧露出的雙眼滿是無奈,道:“我去查了。根本沒經過咱們防區。探馬回報說,昨夜中有一支人馬北上,應該就是這支先鋒部隊。不過他們剛好從咱們的防區之外走過,所以沒有驚動咱們。”
蕭東樓道:“第一軍也在搞特偵營?不知道林中有什么特別目標。鬧這么大動靜。”
“一千人的特偵營?”曹寧翻了個白眼:“人家那是坦克司,全軍唯一一個拿封號的部隊。二百里奔襲遼陽,若是再打下來,可就真是長了大臉了。”
“開打之前又不說,咱們一打就跟著動,這是什么人性!”蕭東樓很像啐一口來加重語勢,但是想到實在太冷,不愿解開掩口,只得生生咽了這口氣。
“但這個動作的確漂亮。”曹寧似乎是故意讓蕭東樓添堵,故作贊嘆狀:“他一個千總部奔襲拉動。不管打沒打下遼陽,都讓東虜心驚膽戰,不得不分兵到千山方向進行攔截,保護自己側翼。如此一來,他們兵力分散。正面防御也就薄弱了。”
“尤其是這把火一放,他們連個后路都沒有,要么冇西向運動與濟爾哈朗匯合,要么挖防火溝堅守。看這火勢,恐怕沒幾天幾夜滅不了啊。”曹寧幾乎陶醉道。
“你能想出這么好的點子么?”蕭東樓低聲罵了一句,旋即高聲道:“還在等什么?打他娘的!讓火炮都架起來轟,還有那個一九式軍屬火炮。拉上來好好給他們松松土!全軍準備,別讓多爾袞那小子再逃了!”
隨著蕭東樓一聲令下,第二軍兩個師心向清軍營壘開始了強攻。在這個時代,火銃的射程遠遠短于火炮,還沒有成為戰爭的主角。火炮仗著老子天下第一的射程和殺傷力,尤其是心理殺傷力。是當之無愧的戰爭之王。
可以說,誰家的火炮多,誰的贏面就大。
滿洲占領遼東之后,自然也接手了大明在遼東的鐵廠,可以說不缺煤鐵。問題是他們自身冶煉技術上不去。在很長的時間里,連刀槍劍戟等冷兵器都無法全部自給自足,更別說打造火炮了。直到孔有德、李九成叛逃,才帶去了鑄炮技術。
即便如此,滿洲自鑄炮的性能也遠遠落后于大明。
在見識東宮系明軍的炮陣之前,東虜用的都是錦州炮廠的炮——這是祖大壽時候在關外開的鑄炮廠,也具有鑄造鐵體銅芯炮的一流技術。
在華北被明軍的火炮教訓之后,退回關外的清廷才開始規模鑄炮。因為沒有鐵模鑄炮技術,泥模鑄炮的廢品率太高,所以東虜的火炮數量一直上不去。甚至于放寬了驗收標準,連表明有蜂窩眼的危險品都配備軍中,只求當敵時能夠放出一響算一響。
多爾袞就命令這些不牢靠的炮陣進行反擊,結果卻讓東虜士氣降到了冰點。
這些自己造出來充數的火炮,因為炮藥不合格,根本達不到明軍的射程。再加上炮兵生怕這些殘次品炸膛,連不合格的炮藥都不敢照足放,非但炮彈飛不到明軍陣地,就是聲響都被明軍火炮壓過了。
就像是豺狗在獅子面前狺狺認慫一般。
崇禎二十一年臘月初九日,蕭東樓在海州城東北發起全軍沖鋒的命令,攻破東虜營壘,多爾袞倉惶逃回沈陽。
同日,遼陽城中的漢人起義抗暴,占領城南的天佑門,迎接剛剛沖到城下的坦克司入城。
王翊率兵與城中東虜守軍拼死血戰,在入城一個時辰之后,城中最高點的八角龍殿上升起了數面大明紅旗,其中最高的一面卻是紅底金線的雙翼飛虎旗。
此戰,坦克司五百戰兵格殺東虜頑抗者一千七百余人,城中血流漂櫓,橫尸遍地。另有俘虜三千余東虜丁壯,被圈禁東城彌陀禪寺以及附近的民居之中,由明軍把守。全城老弱婦孺不足五千人,全被趕到了城西圈禁,由軍士帶領起義的漢人看守,負責為明軍燒水做飯。
王翊踩著地上的血霜,登上了遼陽城墻。
城墻高三丈三尺,在遼東也的確算是堅城。當初奴兒哈赤為了彰顯氣派,在這座周長不過千丈的城墻上開了八個門,看上去頗有些不倫不類,
“這么個小縣城,人口不過萬,竟然也稱‘京,。”王翊對跟上來的張黎感慨道。
“我老家的縣城都比這兒大。”張黎也是放眼南方,那是他們入城的方向,腳下就是天佑門。
不得不承認,光憑坦克司的五百人,要攻克三丈高的堅城,多少有些困難。能得城內起事呼應,的確有天佑的成分在其中。
“戰損如何?”王翊看了一會,沉聲問道。
“陣歿十七人,傷三十四人,”張黎道,“還有十四個非戰斗減員。”
“現在非戰斗減員算不算陣歿?”王翊問道:“訓導官上回怎么說來著?”
“因為后勤、軍資不足造成的減員算陣歿。因為違規違紀造成的不算。”張黎道。
“唔,那還好。”王翊拍了拍城墻上的磚塊:“抓緊時間把城中存糧清點出來,戰士們該洗的洗,該睡的睡,咱們還沒算結束。”
“你該不會想打沈陽吧?”張黎失聲叫道。
“五百人打沈陽,你要瘋?”王翊瞥了他一眼。
張黎這才撫了撫胸口,道:“我以為你瘋了。”
“我想打東寧衛。”王翊漫不經心道。
“你果然瘋了……”張黎覺得自己的心跳有剎那間的停滯,良久才憋出一句合情合理的話來。
東寧衛在朱慈冇烺前世的時代有個更著名的名字:本溪。
本溪以低磷低硫低雜質的露天鐵礦聞名,練出來的鐵被稱為“人參鐵”。這種高品質鐵礦在中國并不多見,尤其還配有優質焦煤礦,是建立煤鐵復合基地的寶地。
王翊選擇東寧衛卻不是為了這里的資源。
他需要的是戰略位置。
“東寧衛已經在沈陽東南大門口了,可以直叩沈陽,也可以北上攻打撫順,對沈陽形成包圍之勢。”王翊道:“如果咱們現在不拿下來,第二軍也會占領,到時候我師被放在遼陽,根本沒有對沈陽作戰的戰術位置。”
“你知道這有多冒險?”張黎叫道:“如果第二軍不跟進,我們在東寧就是孤軍。東虜集中力量攻打我們,你讓佘將軍救是不救?”
“佘將軍必然會來救,蕭東樓也不會坐視東虜打我們。”王翊信心滿滿。
“你別忘了,咱們剛搶了他的遼陽。”張黎沒好氣道。
“你太小心眼了。”王翊揮了揮手:“蕭東樓肯定會趁著東虜打咱們的時候攻打沈陽,或者索性以咱們為魚餌,圍殲東虜大軍。”
張黎嘴角抽搐:“咱們無論怎樣都不落好啊!”
“但是咱們打開了局面,是光復沈陽的敲門磚。”王翊道:“若是等大軍到了之后從容布置,東虜肯定也會穩固城防,到時候這一波的攻勢就斷了。蕭將軍一直說打仗就如聽曲子,要有鋪有墊,有高有低,連綿不絕,余音繞梁……所以你說打不打?”
張黎面色鐵灰,道:“我說不打。別的不說,現在城中那么多俘虜,蔣俊還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到。你能放心?”
“不能。”王翊拉上了掩口,甕聲道:“讓弟兄們拷問東寧衛的消息,然后全殺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