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應星走海路南下,在船上發現水手們用牽星板在波濤起伏之下很難使用,而且誤差略大。于是他用隨身攜帶的望遠鏡、量角器和直角尺,配上支架,做成了一個用法與牽星板幾乎一樣,但精確度和便利度都遠高于牽星板的新工具。
朱慈烺將之命名為六分儀。
如果不是這個宋應星隨手搞出來的小東西,朱慈烺有時候真的懷疑宋應星是個“偽科學愛好者”而非科學家。他總是有各種奇思異想,諸如研發熱氣球時候想到的空中堡壘,又比如要打造大明朝的全鋼戰列艦,還有這回他送來的課題報項,竟然是——
內!燃!機!
“殿下,臣已經證明火藥爆炸的力量比蒸汽產生的力量更加猛烈,故而火藥動能應該比蒸汽動能更強。”宋應星從他的空中堡壘計劃中就想到了用火藥推進,這固然符合明朝人對極限力量的認知,但東西方從未有真正以火藥為動力的能機出現。
朱慈烺已經看過了許多民間的武器設計,十之都是概念型武器。比如用火藥引燃一級火箭,然后脫離時再引燃二級火箭,最終將矛頭送出十幾二十里遠……設想很好,但在沒有電控技術之前也只能是設想。
“后來臣一直無法解決火藥的持續穩定爆炸供能的問題,思來想去,因為那是固體顆粒。若是換成液體會如何?”宋應星說得漸漸激動起來:“于是臣想到了猛火油。猛火油在密閉空間中受熱也會引發與火藥一樣的爆炸效果,而作為液體,只要用個小小壓噴嘴就能噴成氣態,點燃之后自然就能持續供能。”
“這個想法很好……”朱慈烺一邊擔心傷了宋應星的想象力,一邊又心疼這樣的牛人將精力浪費在不能實現的方向。
“你打算怎么點火呢?如果以空管傳火,勢必會引起壓力方向變化。”朱慈烺很認真地說道。
“所以這就是臣的問題所在,只要殿下給人給銀,勢必能將之解出。”宋應星理所當然道。
朱慈烺知道這個時代不可能生產出火花塞這種看似簡單而工藝要求極高的產品,只好搖頭道:“這樣。我知道宋先生有許多想法,但莊子說得好,吾生也有涯而知無涯,以有涯隨無涯。怠矣。
“諸如之前的空中堡壘,這個內燃機,以及以后所有先生想出來而一時難以達成的新物,不妨寫成一本《不可為物》。也可以廣募天下奇思之人,提供想法。刊行天下之后,看誰能解出難題。
“而且還可以設下賞格,比如,若是有人能做出先生設想的內燃機來,皇家便出巨額賞格。如何?豈不比先生獨自一人苦思冥想要強許多?”朱慈烺循循善誘道。
宋應星很想親自將這些奇思妙想甚至是夢中所得做出來,但他聽了皇太子的意思。多半是不怎么支持。失望之余,卻又冇覺得刊行《不可為物》有些意思。現在經世大學的學報就像是解題集,枯燥乏味沒有半點意思,若是將這些被人視作“不可為之物”做出來,豈不有趣至極?
“臣遵令旨。”
“這不是令旨。只是建議。”朱慈烺笑道:“若是先生真要做這刊物,我先捐三千兩銀子,同時訂購五本。”
“殿下,臣剛領了三千兩……”
“那是給你自己用的。”朱慈烺道:“有人說天下之人熙熙攘攘,往來無非名利二字。我欲興圣人格物之教,自然要讓世人看到從事格物之學能名利雙收,甚于做官。如此天下有英姿者才會從學而不亟亟于谷啊。宋先生。我固知道先生等不好名望、錢財,但這上頭卻是要幫我做個表率。”
宋應星微微垂了垂頭,略有猶疑:“殿下,這等人發心不純,恐怕不能盡心于學術。”
“才是求來的,德是自己培出來的。若是只考究發心,卻無成材之本,于國何益?”
朱慈烺知道許多傳說中的科學家品行都不怎么樣,包括艾薩克牛頓爵士,被視作經典物理學宗師人物。一樣在主持鑄幣局時貪污成性,打擊政敵不遺余力。至于發明大王愛迪生,更是迫害同行,壟斷市場,無所不用其極。
宋應星的精神潔癖并不嚴重,聽皇太子說德是可以教化的,自然也不在這方面爭執。
“至于全鋼大船,現在有個瓶頸,主要是得等鐵廠那邊取得進展。”朱慈烺道:“而鋼鐵配方卻又涉及到了物性變化之學,也就是我所謂的‘化學,。如今的化學基礎不能提升,鋼鐵廠的進度就不會提高,單純靠窮舉法來實驗很是辛苦。”
“殿下的意思是讓臣去鉆研這化學?”宋應星并非沒看過《化學》,不過對于這門學科的興趣不是很高,尤其是其中不少內容涉及丹法,總有些玄學的味道。
朱慈烺點了點頭。作為曾經的文科生,朱慈烺高二之后就沒學過化學。而且以他自幼養成的“高針對性”習慣,化學水平只在會考通過的程度,一經考過,就基本從腦中刪除了。如今能夠編寫出一本薄薄的小冊子,已經是強弩之末了。
譬如他知道化學周期表,但到底有多少個元素,他卻不記得。又譬如他知道“化學價”和方程式的配平,但這個“價”到底是什么意思,他也回憶不出相應的概念。
這等情況下,朱慈烺就算有心成為大明的化學之父,也是不可能的了。索性將這個難題交給宋應星,讓這個思想極端開放的大明天才來想想辦法。
反倒是物理學方面,朱慈烺并不擔心。現在經典物理學已經推上了軌道。對信奉“陰陽相推”和有著“圓崇拜”的華夏士人而言,經典物理學是真正契合自身哲學的技術,融洽度和推衍度十分高。
“你那個學生如何了?”朱慈烺突然想起自己的大功臣,發明了鐵模鑄炮的徐榭。
“哪個學生?”宋應星一臉茫然。
朱慈烺無語,難道之前徐榭就一直在放羊狀態么?
“那個徐榭,發明了鐵模鑄炮的。”朱慈烺有些不悅道。
論說起來,真正對自己扭轉乾坤功勞最大的就是這個徐榭。如果沒有火炮的碾壓,朱慈烺訓練出的這點兵力根本不足以翻天覆地。更何況火炮的心理加成也是尋常武器不能比擬的。
“唔,徐榭。此人倒還是個聰明人,臣已經沒什么可教他的了,如今讓他在大學里帶帶師弟。”宋應星道。
朱慈烺不免氣惱。徐榭顯然是個經驗遠超理論的人才,讓他跟著宋應星學理論,正是要補足他的短板。既然學得快,那么大可早些分出去,讓他去鑄炮廠當個總工程師,多帶點學徒出來也好。
“你在回去之前,還是先跟我去趟杭州。”朱慈烺此刻也不憐惜人力了,對宋應星道:“我正好要南巡浙江,解決一件大事,你跟在我身邊暫充顧問,許多事還要請教你。”
“臣遵令旨。”宋應星一邊應承,一邊暗道:浙江有什么大事?我如今于實務多不過問,如何顧問?還是這顧問原本就是個虛職,乃不顧不問的意思?這也太浪費時間了。
崇禎二十年三月。隨著北京傳下的詔書,大明正式由兩京體制改為了一京制,也就是北京。冇內閣確定了新的兩省疆界,將原本的南直隸改為安徽和江蘇兩個新省。其中安徽布政使司和提刑按察使司設在安慶,都指揮使司設在蕪湖。操江總督一職罷而不設。
江蘇三司都設在南京。以南京宮城為行宮,皇城為行在。所有官員都從吏部調派。袁繼咸領了安徽巡撫,布政使是由東宮侍從出身的王晨所領。他是最早的山東十四令之一,后來升任兗州知府,政績卓越,跳過了小參、大參、道員等職位,直接得授布政使之位,成為大明最年輕的方伯。
江蘇沒有設巡撫,只以呂大器為江蘇布政使,馬士英為提刑按察使。這對不死不休的仇家終于還是沒能逃過互相對峙的戰場,尤其是這回馬士英擔任“裁判”,想來呂大器的日子不甚好過。更加混亂的是,之前名噪一時的張荏也被任命為應天、蘇州、常州、松江等府巡按,駐節蘇州。
可以預料,在后南京時代,金陵城的政治斗爭恐怕會更加激烈。
等這東西兩個新省事宜敲定之后,朱慈烺準備提兵南下,駐蹕杭州。這當然也是給方國安增加一點壓力,看他最終的選擇是回鄉當個鄉紳,還是愿意接受整編。
不過從原歷史劇本看,此人雖有野心,卻無拼死作戰的勇氣,否則另一個時空中面對清軍也就不會不占而降了。雖然歷史具有偶然性,但這種因人的秉性而推動的歷史,多半不會變化。
為了防止他真的一時想不開,徐州新造的師屬重炮也送了兩門過來,又配裝了一千支燧發火銃。即便方國安真敢造反,也只能在強大的火力之下被打得崩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