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軍的方陣的確有比咱們橫陣更為有力的地方。武拜對身邊的多鐸道:“只是,若沒我諸申勇士的堅韌之心,恐怕不能成此陣。”
多鐸知道武拜想組建全甲兵的方陣,甚至巴牙喇方陣,但是入過關之后,人口過少的壓力已經一覽無遺。這時候每個滿洲人都是格外珍貴,焉能放在陣前當馬前卒?非但自己做不到,就是攝政王說出這話都會被族人群起攻之。
“這些奴才都怕死,多練練自然就好了。”多鐸道:“從今天開始,盡量不戰,在營中先將方陣練好。到時候聞鼓不進,聞金不退的,先鞭笞,再犯便斬首示眾!就不信那些個奴才學不成!”
武拜只好退步,言不由衷道:“王爺所言極是。”
曹莊驛可謂實至名歸,最初只是個驛站,因為臨近曹莊而得名。
于是也就可想而知此處的地勢了,實在無甚險要之處,乃是位于通衢大道之側。清軍在在此扎營,本意是想渡河攻下寧遠,但是被蕭東樓突如其來的一記側勾拳打得發悶,哪里還能渡河,只能沿著官道列成一條長達二十里的東西向營壘群。
蕭東樓不跟滿洲人拼數量,執意用尖兵突破曹莊驛,逼迫東虜潰散。
多鐸作為一根筋的進攻猛將,旋即用大軍包住了第二師第一營,還頗為自得,覺得明軍活生生送上門來給他吃。誰知戰況卻不是多鐸幻想的那樣——清軍如同一個布袋包住了明軍這塊石頭,最終演變成甕中捉鱉……功成名就……名垂青史……
但是殘酷的事實是:近衛第二師如同放入囊中的錐子,鋒芒不可抵擋!
如果不是武拜最終受不了多鐸的亂來,請了多爾袞的軍令,硬生生將包圍明軍的部隊撤回,鞏固大營防御,此刻近衛第二師的先鋒營多半已經刺破了多鐸的包圍圈,占領了曹莊驛。
多鐸也發現武拜果然還是有那么點點領兵能力的,索性也放開了手,讓武拜處理這個爛攤子。
武拜對明軍從未小看過。他在天聰八年與多爾濟、圖魯什二人從大同寇邊,遭遇過明將曹文詔的部隊。三人各領一軍,最終雖然擊敗了曹文詔,但損失也是不小。當時曹文詔是明軍中罕有的悍將,給武拜帶來的震撼自是不小。
故而在明軍越發不堪一戰的情況下,武拜仍舊存了一分jǐng惕。
正是這分jǐng惕,讓他有了今rì穩住局面的大功。
“臨陣磨槍,不快也光。”武拜對多鐸道:“只是我軍虧在軍糧不堪久耗,明軍虧在兵少不能久戰。若是決定與明軍持久攻防,就要看誰家的心志更為堅定了。”
“我諸申勇士,自然不會輸給明軍。”多鐸自信滿滿道。
“虜兵固守不出,這是想跟咱們耗啊!”曹寧見清軍攻勢越來越像是走過場,心中已經明白了大概。
蕭東樓卻不擔心,道:“最近訓練好的新兵馬上就要上船了,兩個整營,最好他先消停兩天。等我手里兵夠了,直接踏平他們!”
曹寧只是搖頭,不愿見蕭東樓永遠都是一副天真樂觀的樣子,便道:“我看這兩天濕氣略大,或許是要下雨。我去查一下營中防雨。”
“關外兩年都沒下過雨,還能讓咱們碰上?”蕭東樓脫口而出,突然覺得自己受傷的眼睛發癢,忍不住用手指摩挲眼罩。
曹寧撇嘴,不跟他啰嗦,自去忙了。
蕭東樓見曹寧不跟他斗嘴,頗有些無聊的感覺,想著坐下看兩頁書,誰知剛打開就聽到有人疾步奔來,轉眼就到了大帳門口。
“報將軍!韃虜五百騎沖擊河渡寨,我守軍請求支援。”
蕭東樓抬起頭道:“上船撤過來,這有什么好硬抗的?”
“盧訓導說,要將軍手令才能棄寨撤退。”
“盧訓導?”蕭東樓抬起頭,終于想起來:寧遠發現東虜之后,他曾授意常志凡讓盧翹楚去守河渡寨,避免發生危險。
只是這盧翹楚為何如此倔強!這種小寨隨時都可以重建、奪回,清軍也不會固守,又不是什么戰略重地,守它作甚?
“即便守之無益,但是我輩武人,就算戰之一兵一卒,也不可無令自撤!”盧翹楚站在一堆糧食上,振臂高呼。
在寨子之外是五百不知來歷的韃虜騎兵,似乎滿蒙混雜。而寨子里只有一個局一百六十人,其中戰兵一百二十人,輔兵四十。原本駐扎在這里的另一個局,之前渡河運糧還沒回來。
渡口里也只有小船三兩艘,不足以讓所有人安全渡河。
這才是盧翹楚下定決心要死守的真正緣故:她無論如何不肯拋棄自己的袍澤,獨自逃生。
戰士們被訓導官如此激勵,頓時士氣高漲,高喊殺敵。
這一局的百總正是常志凡安排的人。他見軍心思戰,盧翹楚又是親臨前線,自己若是硬要盧翹楚渡河,別說盧翹楚不同意,就是這些兵士也未必能夠理解。而且他在軍銜、軍職上都低了盧翹楚一頭,如何能夠以下犯上?
——且等一等吧,說不定寧遠一發兵,韃虜就退了。
百總心中暗道。
他卻不知道,寧遠此刻實在分不出兵來。
這五百騎兵正是喀喇沁和黃旗馬甲兵組成的小股人馬。他們的任務是渡河去尋找多爾袞的大軍,以求合力攻克寧遠。為了掩護他們渡河,索海和圖賴不得不發起攻城戰,拖住城里的明軍。
常志凡在這種情況下,自然難以分出足夠人馬去救援河渡寨。要對付這五百騎兵,起碼也要等量的人手,而他手里的戰兵總共也不過千余。于是他只能寄希望于盧翹楚安然渡河,等rì后有需要時再奪回河渡寨。
騎兵攻打寨堡并不甚得力,只是滿洲人本來就是標準的騎馬步兵,就是沖鋒的時候也更樂意步戰。幾個勇悍的滿洲甲兵當即翻身下馬,帶動了數十上百的甲兵跟著沖擊河渡寨簡陋的寨門。其他騎兵則仍舊在馬背上射箭,為他們壓陣。
砰砰砰!
隨著明軍火銃響起,沖在最前面的甲兵倒下一排。
后面的東虜甲兵都知道火器的威力巨大,足以破甲,同時也知道每次放完一銃,到下一銃的時間間隔不短,正是沖上去破門的大好時機。
殺手隊換下了火銃手,沖到門前,擱著寨門朝外捅出長槍。東虜喜歡用刀,當下只能硬挺著被打殺,拼命用大刀砍寨門的木條。
盧翹楚聽著寨門之外野獸一般的嘶吼聲,心中一陣發憷。她咬了咬舌尖,努力平復下呼吸,腦中抑制不住地冒出了個念頭:伯父就是死在這些禽獸手中的?
這便是國仇家恨!
“門破了!”
簡陋的寨門旋即在一陣噼里啪啦的亂響之中被砸開,身形高大的東虜甲兵沖進了寨門,嘶吼著揮動大刀,想掃出一片空地來。
兩個明軍藤牌手毫無懼色,在那虜兵立足未穩之際已經沖了上去,一個抱腰,一個扯腿,無比熟練地將這虜兵放倒在地,顯然是經常玩棗核球的高手。身后的長槍如影隨形,刺入這虜兵的身甲,帶出蓬蓬血注。
百總大吼一聲:“列鴛鴦陣!守住門口!”
兩個藤牌手抽身而退,戴上盾牌,與其他旗隊的藤牌手一并組成了人墻,堵住了寨門破口。
火銃手裝填完畢之后,列隊射擊,目標卻是那些騎在馬上放箭的韃虜。
“殺他娘!”百總暴喝一聲,手中的斑鳩腳銃發出一聲暴喝,木質的槍托重重后撞,被他的肩窩死死頂住。
隨著這聲特殊的槍聲暴起,一個身穿鐵甲的韃子頭上爆出一蓬血花,栽下馬來。
百總暗道一聲好險,他剛才瞄準的是旁邊那韃子的胸口,沒想到竟然誤中副車,還是爆頭如此稀罕的一幕,正好可以提升士氣。
果然,士兵們以為自己長官神射,紛紛叫好,士氣果然大振。
韃虜那邊卻不自覺地朝后又退了三五步方才止住,再次開弓的時候卻謹慎小心了許多。
步戰的韃子又打了一會兒,方才退了回去了,算是結束了這第一波攻勢。
“傷兵速速下來包扎!”盧翹楚的目光在幾個掛彩了的傷兵身上飄過,早就關注多時了。
局里只有隨行的醫務兵,此刻在訓導官親兵的幫助下緊張地給傷兵創口清洗消毒,上藥包扎。
盧翹楚對于醫療急救之術屬于“看會的”一類,只能幫著指點,要自己親自動手卻是不能。盡管如此,士兵們仍舊是感恩戴德,戰意盎然。
外面的東虜見了寨子里有人運來木板修門,登時就要發起第二波攻擊。他們沿河走了一路,都沒發現渡船,好不容易看到個渡口,還被明軍修了寨子,如何能夠不攻打下來。再看看背后的寧遠城只有二里不到,說不定什么時候重炮的炮彈就落在頭上了,更是不能不用全力。
“報,瞭望手消息。”
常志凡站在城頭,取過竹筒,打開一看頓時心涼了大截:河渡寨正在拼死抵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