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遠城周長九里,按照每里最低投入一千人算,要想將之四面圍困,也需要九千人馬。而且這個保底人數還是按照虜兵與城中守兵的戰力相當計算的。如果人數再少一些,常志凡完全可以在自身戰損能夠接受的前提下,出其不意地選擇一面予以擊潰。
索海和圖賴在經過天保戰線的教育之后,再也不相信明軍不堪一擊的故事。起碼他們明白,這支膽敢孤軍深入強取寧遠的明軍,絕對不能輕視。以他們所領的一萬兵馬,其中三千漢軍旗,要想攻下有千人駐守的寧遠城說不定還得依靠運氣。
運氣很快就真的眷顧了這兩個敗軍之將,派出去的探馬抓住了一個活口,從而逼問出寧遠城中的守兵數量在一千上下,糧草、軍資無數。那人雖然只是個落單的難民,卻親自參與過運糧和火藥,倒也能說個一二出來。
只是難民并不知道近衛第二師全軍都在此處,雖然看到了許多人馬往來,卻不可能窺及編制。而且以平民的見識,五六千人和上萬人,根本無從分辨,只能簡而概之稱為“許多許多”。
即便如此,也足以讓索海和圖賴無比慶幸了。
“看來明軍果然是想占據寧遠這個重鎮,這一千人馬就是督辦糧草的。”索海深信“大軍未動糧草先行”的道理,對明軍的海運能力沒有絲毫概念,自然也就不能理解明軍會在短時間內在遼西投放上萬人。
圖賴更關心全局,道:“不知道多爾袞走到了哪里,是否被明軍纏住了腳。若是他能與我軍兩面夾攻。要破這寧遠也不是不可能。”
“老七何必如此沮喪。”索海大咧咧道:“明軍固然非同往日那般孱弱,但你仔細看寧遠城頭,可看到火炮了?這里沒有炮,咱們還怕他什么?難道明刀明槍的廝殺。咱們還會輸?”
圖賴搖了搖頭:“六哥,這些年咱們是打順了,但真心回想十幾年前,明軍也不是誰都能捏的軟柿子。”
索海和圖賴在眼下已經算是滿清的棟梁。在老奴時代都還是孩童,在黃臺吉致力于搶西邊的時代,也只是中下級的軍官。那時候他們還不能得以見到明清戰爭的全貌,但也知道明軍有過以一萬兵馬主動沖擊六萬滿洲大軍,并且獲勝而歸的戰例。
“也是我軍總用包衣的緣故。”索海找了個理由:“如今咱們這一萬兵馬,七成都是正黃旗精銳,還有喀喇沁左右翼的三千騎兵隨后就到,明軍只要敢出戰,看打不死他!”
“怕就怕明軍不敢出戰。”圖賴嘆了口氣:“咱們的輜重可是不足吃十天的。錦州、盛京那邊就算得到了消息。也不知道能否及時將糧草運來。”
“哈哈哈!寧遠城中糧草無數。豈不正是為我軍準備的?老七不要擔憂。明日哥哥我就親自帶兵,攻下寧遠!想他不過千人,只要咱們兩翼佯攻。中路強攻,必然能夠一戰登墻!”
圖賴雖然也是個莽撞的性子。但跟這個更加莽撞的哥哥在一起,只好扮演謹慎的角色。可他終究智力有限,見識不足,除了嘮叨一句:“還是小心為上。”再說不出了別的話來。
索海雖然放出大話,心里還是有些擔憂。隨著大軍從連山驛一路推進到寧遠城外八里鋪扎營,明軍的探馬一路收縮,但完全沒有服軟。如今清軍的探馬就算是三五成群,都有可能遭到明軍探馬的襲擊。
看似大軍行進無礙,但總像是撞到了一面柔軟卻充滿韌性的無形之墻,對于寧遠以西簡直是兩眼一抹黑。
雖然關外的地理、氣候讓索海和圖賴兩人都多了一分親近的味道,但遼西終究不是滿洲人的傳統生息之地,不能像在遼東那樣閉著眼睛都能策馬奔馳。這種情報上的劣勢,隨著攻城戰的來臨,已經變得越發突顯出來。
“這東西真有用么?”常志凡看著大營新送來的“利器”,心中有些沒底。
“上校請放心,此物正是為此戰而設。”押韻這怪摸樣利器的軍官是個上尉,身材矮小瘦削,很讓人懷疑他能否舉得起大刀長槍。不過軍中也有以文職和技術升銜的前例,很多優秀的炮手本身戰斗能力也不強,都是靠火炮。
“這東西真能抵得上五門一七改么?”常志凡心中有些疙瘩。他向師部申請火炮,師部說火炮運輸不便,特意送一門能夠抵得上五門火炮的利器給他 這利器在運輸上倒是很方便,全是布、繩索和竹筐。
“等到咱們這熱氣球升空了,上校就能清楚地看到周圍數十里之內東虜調動情形,到時候一門炮可以頂十門用!”那上尉一副自來熟的模樣,絲毫沒將常志凡肩上的銀徽放在心上。
“用了這東西,還能一炮轟出十枚炮子?”常志凡嘟囔著,心里還是希望能夠多五門正兒八經的火炮聽用。不說火力多寡的問題,寧遠城墻上可是有三十個炮位,如今這些炮位空著豈不是讓人心里發癢么!
“上尉,你剛才說叫啥來著?”常志凡搖了搖頭,擺脫所求不得的苦惱,打算充分利用好這具“利器”,自然就要先跟這位上尉打好關系。
“熱氣球。”上尉道。
“我說你叫啥。”常志凡對于“熱氣球”這個名字倒是很敏感,一聽就記住了,也能想象出大概的模樣。
“哦,我啊?我叫王鐘。”上尉咧嘴笑道:“上校,寧遠城的最高點是在哪里?最好是城內。”
“城內啊,那就是鐘鼓樓最高了。”常志凡道:“這東西也得借高?”
“站得高看得遠嘛,若是平地上,它自己最多也就到五丈高。”王鐘道:“鐘鼓樓……嘿。這個可以,還真有點高啊!”
“這底座是城墻一樣高,都是三丈余,上面兩層樓還有兩丈多。合起來得有五丈高。”常志凡道。
王鐘搓著手,格外興奮,道:“那就好!”他朝后招了招手:“弟兄們,就上鐘鼓樓。東西搬起來嘍!”
常志凡看著也是驚訝,他這隊伍配比十分奇怪。一個上尉兩個中尉四個少尉,光是軍官就有七人,帶了三十余個輔兵,連一個戰兵都沒有。
“上校,能否找些人幫忙把屋頂掀了?”
“你一來就掀我屋頂?”
“否則我們怎么爬上去呢。”王鐘倒是有些委屈了。
常志凡沒辦法,這可是五門火炮啊!怎么也得伺候好。當下調集城中民夫,按照王鐘的指示將鐘鼓樓的歇山頂先破開,里面搭了梯子。又將房頂的瓦片換成了木板。好歹能讓人落腳了。
王鐘等人沒有耽擱。原本就瘦小的身體如同猴子一般敏捷,三兩下就上了屋頂,將熱氣球的氣囊和吊籃一并運了上去。
常志凡好奇心大盛。也跟著爬了上去,頂著冷風在一旁看他們撐起氣囊。升爐點火,然后那個碩大的氣囊緩緩脹了起來,終于有些球的樣子了。
“這里有兩具,不過先上一具看看效果吧。”王鐘走到常志凡身邊,道:“上校,城里的煤夠么?”
常志凡點了點頭。
皇太子殿下對煤這種黑色石塊格外偏愛,除了煉鐵煉鋼不能使用之外,恨不得人人都用煤。在山東的時候煤礦不夠用,還特意讓第三師從山西運過幾回,實在因為運力不足才作罷。如今山西大同已經光復,煤和煤炭就成了最重要的燃料。
因為第二師赴遼作戰,氣溫較低,所有海船的壓艙石都替換成了煤碳,起碼有八成的儲量都堆在寧遠,當賤物一樣任人取用。
跟著王鐘的輔兵們隨著氣囊的擴脹,撤掉了之前支撐的竹條,碩大的氣囊竟然乖乖懸浮在空中,隱隱有升騰之勢。
常志凡看得目瞪口呆,終于忍不住道:“這不就是個孔明燈么!”
“對,最早就叫巨型載人孔明燈。”王鐘得意道:“后來皇太子殿下賜名:熱氣球。”
“好家伙!能做這么大!”常志凡仰著脖子,看著熱氣球緩緩騰空。
“這已經是一小再小了。”王鐘受訓時對研發經歷也有過好奇:“最早的那個才叫大,后來發現熱氣充不足,根本飛不起來。后來幾經裁減的,才做出這個。”
“這能飛多高?”
“不知道,沒放開繩錨飛過。”王鐘道:“主要不是看飛得高,而是要飛得久。你想,這東西是用來當敵樓的,飛太高了人都看不見,有什么用呢?”
常志凡點了點頭,忍不住道:“等會我上去了怎么下來?”
王鐘嘿嘿笑道:“你有證么?”
“什么證?”
王鐘從皮衣內袋里掏出一塊牙牌:“看,‘皇明欽準登空升騰之證’。”
“這個……”常志凡愣住了。
“這是啥?這是飛行器!”王鐘得意道:“是往天上飛的!隨便來個人就能登天,那不是對上天不敬么?”
常志凡連聲稱是,意識到自己是被“魘”住了。尋常百姓連“天”都不能拜,就是怕對上蒼不敬,何況登天呢!
“這幾個少尉也都還沒拿證呢,只能在下面看著,做做地勤。”王鐘輕笑著安慰常志凡。
常志凡終于知道王鐘的自信是哪里來的了。人家并不是不知道高下尊卑的愣頭青,實在是有所憑恃啊!
——不知道這證上哪去拿。
常志凡看著緩緩升起的熱氣球,心中癢癢難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