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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一 輕裘緩轡踏地來(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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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崇禎十八年金秋十月,山東、河南等地許多州縣都報了豐收。這在一個農業國家實在是大好的消息,使得偏居濟南的帝后頗為高興。在那些沒有報豐收的地方,基本也是平收,很少有歉收的消息。

  回想起去歲近乎半年都如同冬天一般,整日里黑黯黯一片。現在真是大地回春,日月重臨。

  若是將眼光放得更遠些,從萬歷二十三年開始,天下就很少有聽說豐收的消息了。誰都不知道這是為什么,只能歸結為國運衰敗。而如今神京尚未恢復,山東、河南已經有了起色,使得再頑固的人都不能不動搖:或許真是東宮應天順人,上蒼終于給了大明第二次機會。

  ——現在只能減少人禍,真正的天災恐怕沒那么容易過去。

  朱慈烺并沒有因此而放松警惕。許多人都知道小冰河期,但實際上小冰河期是從南宋就開始的,大明一樣在這個自然周期里達到了全盛巔峰。

  真正對大明致命一擊的是太陽黑子停止運動。

  從萬歷二十三年開始,周期長達七十年。

  朱慈烺一度因此感到絕望,即便算得寬松一些,從萬歷二十年開始算,距離現在也還有二十年才能熬過去。不過從今年的態勢上看,去年應該是整個災難期的頂峰,今年開始止損,再過二十年又將是一個盛世。

  按照原歷史劇本,再過二十年正好是滿清的康熙年間……不得不說,他們這個便宜撿得實在令人羨慕嫉妒恨。

  “殿下,如果算上各地薯、黍等雜糧收獲,今年在甲級區域不應該會出現餓死人的情況。在乙級區域,也不該產生饑荒和糧食價格大幅度上漲的情況。”姚桃再次見到皇太子。心中格外高興,尤其是手里拿的各項報表都可堪稱喜報。

  朱慈烺先在天津視察,鼓舞了第二師官兵。隨后便在天津港出海,在登州港上岸,一路巡視各府,直到十一月初方才回到濟南。在離開四個月后。朱慈烺再次回到濟南行在,第——間就是召戶部呈報經濟狀況,聽取姚桃的匯報。

  等全部聽完之后,朱慈烺又問道:“鄭芝龍那邊怎么樣了?市舶司的事他吐口了么?”

  “福建巡撫張肯堂日前上疏,奏請開市舶司,疏曰:集全閩四百萬兩為軍國之用,徐以關稅償付。”姚桃道。

  “鄭芝龍到底還是小氣,一百萬兩也拿來討價還價。”朱慈烺不免嗤之以鼻,轉念想到這一百萬兩已經是十倍于己的財富。又不免苦笑。

  他道:“內閣怎么說?”

  “李老先生認為這筆銀子已然不少了。”姚桃道:“吳、孫二位老先生才回來沒多久,還沒消息。蔣先生怕是暫時還回不來,但是從工部往來文移看,蔣先生只要是銀子就要。”

  “咳咳。”朱慈烺輕咳一聲,提醒姚桃對閣臣的尊重。

  姚桃連忙收斂笑容,垂下冇頭去。

  “四百萬兩銀子的確不少了,但對鄭芝龍來說還不算什么。”朱慈烺道:“回復福建:四百萬兩現銀必須即刻清點入庫,聽候調用。另外一百萬兩。可以用實物相抵。姚桃,你部列張緊缺物資列表出來。讓鄭芝龍去買。”

  “那定價……”

  “定價權當然是朝廷說了算,萬一鄭芝龍還敢一只兔子賣我五兩銀子怎么辦。”朱慈烺說到這事,不免又有些不悅。

  為了保證蛋白質補充,朱慈烺指示山東開展過養兔運動。兔子這種動物食譜較雜,苜蓿、野菜、爛菜葉什么都吃。繁殖力尤其強,最初江浙是沒有兔子的。一個金姓縣令從福建帶了一對兔子過去,等他任滿時,杭州已經滿城都是兔子了。

  作為兔子的老家,鄭芝龍當然貢獻了一批肉肥毛長的兔子出來,在啟本中卻說這些兔子一只價值五兩白銀。朱慈烺還以為是難得的優良品種。誰知道吳清晨在啟本中卻揭了鄭芝龍老底:這些兔子都是鄭氏命軍士、百姓收羅來的,根本沒給什么錢。

  這不就是當年某個內侍把街上三分銀子的小吃,報價三十兩銀子唬弄崇禎的翻版么?

  有這樣的前車之鑒,朱慈烺當然得防著鄭芝龍買一堆天價貨物來抵數。

  “另外,既然福建要開市舶司,浙江、山東、天津、兩廣,都應該一并開了。”朱慈烺道。

  姚桃忍不住又笑了。

  明朝并非沒有市舶司。正式名稱為市舶提舉司,歸各省布政使司管轄,以從五品提舉為主官。

  各省市舶司設而又廢,廢而又設,反復無常,唯有福建市舶司從萬歷中開設以后,就再也沒有廢過。

  可惜鄭芝龍不讀書,不知道國朝典故,被福建巡撫張肯堂坑了一把。如果是朱慈烺處在鄭芝龍的位置上,根本不會請示開市舶司,直接由福建布政使司請吏部補個市舶司提舉就行了。

  張肯堂是松江府華亭縣人,天啟五年的進士,徐光啟的同鄉,大儒朱舜水的老師……果然老于政事,坑人于無形。

  朱慈烺瞬間對他的感觀便好了起來。

  現在福建挑了頭,山東、天津、廣東反倒沾了光,正是為他人做嫁衣裳。

  “不過市舶提舉司的管轄權不能放在各省。”朱慈烺道:“提請內閣票擬:由朝廷設市舶提舉總署,直轄各省市舶提舉司。所有關稅,先入國庫,然后再還債。”

  “殿下,同樣是收稅,市舶司不歸入課稅司么?”姚桃又問道:“也不歸入戶部?”

  “市舶司非但有課稅之職,還有把守國門之用,單獨放出來比較好。不過以后市舶提舉總署由禮、戶、兵三部選侍郎共同署理。”

  姚桃就是欽佩皇太子這等胸有成竹,一切盡在把握之中的本領。這等國家大事,尋常人不想個頭痛失眠哪里能想明白的?偏偏這位小爺侃侃而談,舉手間便顧及了各方權責,一碗水端得平平的。

  “所以還要讓那些出資豪商報上名號,市舶總署每月會按時將銀子送到各家手里。”朱慈烺道:“跟他們各省說清楚,不能少于兩百家。”

  “啊?殿下,既然收了銀子,為何還要整出這么多人來?”姚桃有些不解。

  “姑娘啊,”朱慈烺被姚桃問得無語了,“如果一家出錢,那市舶司豈不就是他家的了?人多勢眾,人多口雜,把這個盤子做大些,鄭芝龍等地頭蛇是不是就不能一手遮天了?”

  “殿下所慮極是!”姚桃佩服道。

  “你還是沒懂。”朱慈烺看了姚桃的目光,搖頭道:“市舶司終究是朝廷官署,焉能讓富戶把持分潤?咱們現在是人窮志短,指著他們的銀子,不得不低頭。日后終究是要將這些權益收回來的。你說,是從一家人家手里買方便,還是從兩百家人家手里買方便。”

  姚桃果然愣住了:當然是從一家人家手里買方便呀!只要套個罪名上去,不是轉手就回來了么?這兩百家……那就要興起大獄了。

  朱慈烺雖然聽不到姚桃的心聲,但從她眼中卻看到更深的迷茫,只得解釋道:“國家太平之后,還是得行寬政。天下的錢那么多,朝廷是賺不完的,我朱家也是賺不完的,與其讓富家與朝廷離心離德,不如定下規矩,一同賺錢,這樣不是更好?”

  姚桃恍然道冇:“確實如殿下所言。臣這些日子常在思索殿下曾說過的官紳一體納稅,想來想去不知破解之法。適才聞殿下所言,這‘一同賺錢,四字實在是其中精要。”在執掌財政這些日子以來,姚桃對國家經濟運作也有了大致的概念。又因為處在戰爭時期,強兵、足民兩手都要抓,都要硬,對經濟發展需要的成本也有了更深的理解。

  如果深入淺出地說來,便是:富家要賺錢,天下首先得太平;天下要想太平,就得有強兵拱衛。那養兵的錢該誰出?只讓朝廷出錢養兵,而富家賺了錢卻不給朝廷分潤,哪有這樣的道理?

  只有富家朝廷都賺到了錢,天下才能太平,大家才有好日子過。大明之前就是太過藏富于民,以至于朝廷積弱,軍備馳廢。

  “但是殿下,臣最近又在想:這天下的銀錢恐怕是有定數的……”姚桃猶疑道。

  “在一定時期,一定技術條件下,自然資源是有定數的。”朱慈烺道:“但社會財富卻會隨著人們的創造革新而增加。”

  姚桃似懂非懂。非但她相信社會財富是個定值,就是其他許多戶部官員也都是這個想法。正是基于這種偏頗的認識,大明對于“與民爭利”這個問題才會極端敏感。從朱元璋開始,就大力實行民營私有制,將許多國家資產分給私人,也就是“民”。

  兩百余年下來,國家經濟命脈基本都在民商手中,而朝廷只能收取田稅貼補。作為世界上第一大的白銀流入國,大明的商稅竟然名存實亡;作為一年鐵產量可達下個世紀整個歐洲的產出,但大明的官辦鐵廠卻已經被民間資本侵蝕殆盡。

  “還是沒懂?”朱慈烺喝了口茶:“你回頭挑些通達時務的人來,跟我把《經濟論》寫完,然后詳加研讀。現在先跟我一起入宮,把你手里的喜報跟母后說一說,或許還能領份賞錢。”

  “是。”姚桃這才想起皇太子殿下一回來就該入宮請安的,連忙收拾一番,跟著東宮車駕往行宮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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