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猶龍在等到糧船之后,讓沈逸文對會安一行加以匯報。沈逸文自然知道該如何在匯報中埋下一些暗線,調動沈猶龍的對安南的感觀。他甚至有意無意地一直用交趾稱呼安南,暗示那里原本是大明的一省,現在也沒資格獨立一國。
李待問作為副使,自然也要向沈猶龍加以匯報,其中也包括沈逸文的言論行止。
沈猶龍身為封疆大吏,很清楚沈逸文的小心思。說實話,開疆拓土的功績放在眼前,誰能不動心?然而真要擅開邊釁,朝廷會如何反應?嘉靖時,三邊總督曾銑請求收復河套,得到了夏言的支持,結果卻還是功敗垂成,成了朝堂政治的犧牲品。
現在朝堂風向不明,而且兩廣乃是國家后盾,怎么可能輕易就與交趾作戰?
若是有兵,沈猶龍更希望能夠帶兵前往湖廣,協同皇太子作戰,為國家安靖盡力。然而皇太子在令旨中一面表揚了沈猶龍這份忠心,一面又派來了兩個年輕參謀,對兩廣兵加以查核。查核結果竟然是百中存一,也就是百分之九十九的不合格率。
由此調用粵兵的計劃就改成了操練粵兵,同時由兩廣負責提供民役和糧草供給,并按照《縣城規劃參考書》和《皇明組織細則(草案)》對兩廣州縣、鄉村進行民政整合,初步建立鄉勇制度,厘清田畝。
非但兩廣如此,江南、湖廣也都是如此要求,區別在于東宮行政人才的投入比例。山東基本都是接受過專業培訓的文職行政官員,河南、畿南、山西等地,也是由行政管人員充當主力。
這些地方推行新政的手段自然鐵血而強硬,完全打破了大明故有的政治生態圈。而江南官員多是傳統文官。拿著一本小冊子施政就如盲人摸象一般。肯用心揣摩的更是少之又少,要讓他們犧牲仕途、人脈去推行新政,簡直是天方夜譚。
而且這些人又不愿意在考成上落下污點,于是輕則欺上瞞下,重則上疏詆毀新政,搶占道德高地。
沈猶龍所在的兩廣又有土司和夷民的問題。情況更為復雜,新政推行進度緩慢。
朱慈烺對此倒是報以寬容和理解。他前世見過許多國營企業,掌握著良好的公共關系、優質的資源、充沛的人力,結果還能虧損。這就是管理層執行力不足的緣故,被歷史遺留問題、人際關系、個人升遷等等雜事消耗了精力。
現在大明的傳統官員就如同許多國企干部一樣,緊緊抱著落后時代的管理思路,在被淘汰的邊緣掙扎。
“能走一步是一步,等我騰出手之后再慢慢解決。”朱慈烺說這話的時候底氣很足,因為河南行政學院也正式掛牌開學。祭酒由開封知府廖興兼任,開設了會計、明法、行政三個專業,學制三到六個月不等,用來培養基層公務人員。
朱慈烺一開始冇覺得學制似乎短了點,頗有些速成班的感覺。但現在還是非常時期,首先得解決有沒有的問題,其次才是好不好的問題。想當初黃埔軍校初建,第一期學員半年就畢業了。一樣誕生了那么多名將。
更何況在朱慈烺前世,國家大力推行法制化。因為司法人員缺口太大,許多從部隊上轉業的軍官在經過三個月的法律培訓之后就走上了法官崗位。事實證明,這些速成法官留下了許多笑話和悲劇,但客觀上也的確使紙面上的法律得以執行。
廖興本來不想用“河南”這個開頭。因為他只是開封府知府,作為祭酒,這個學院也就是府級編制。如果說是河南省級衙門……那是巡撫周應期的權責范圍。他沒那個膽子僭越。
朱慈烺卻是從長遠考慮,如果每個府都開辦這樣的行政學院,非但教學質量很難提升,日后還會導致冗官冗員,降低學府含金量。國初的時候。國子監出身的官員才是正途,而進士并不為人所重。后來為什么反過來了?正是因為進士難考,物以稀為貴,國子監卻因為教學質量下降,漸漸淪為補充地位。
按照朱慈烺的設想,府和直隸州最多設立高等技術學院,類似后世高職。至于大專院校,最低也要放在省一級行政區劃。從這點上來說,廖興以知府兼任省級單位的一把手,純粹是天上掉下了饅頭。不過作為第一個想到自己培養后備力量的官員,這也算是一種獎勵。
只要有人能管理,朱慈烺就有信心光復更多的國土。
“主子!主子啊!”宋弘業頭皮上已經長出了寸許發茬,這是一個月不曾剃頭的結果,就像是個游方的和尚。
刺殺多爾袞的計劃最終還是功虧一簣,因為返魂人內部出了叛徒,將火道埋下火藥的秘密告知了步兵統領。雖然告密者并不知道宋弘業的身份,但是身為內務府的要員、多爾袞深信的奴才、負責整個京城的查奸工作,宋弘業有著不可推脫的責任。
此時的滿清內部還沒有形成大明那樣的官僚規則,對于庸蠹的官員處罰極其嚴厲。當然,滿洲人對自己人的處罰也很嚴厲,動輒剝奪爵位、世職。只是滿洲人不會因為貪瀆受罰,比較普遍的是冒認軍功。
愛星阿來探視過宋弘業幾次,也只能加以安慰,送些吃食。如今多爾袞終于召見了身穿囚服的宋弘業,如果不是要將他正法,多半就會被釋放了。
宋弘業緊緊抓住這次的機會,在多爾袞面前痛哭流涕,希望能喚起“主子”的同情心。他并不覺得自己的行為有什么可恥,因為他絕不怕死,只是害怕作為皇太子在京中最大的耳目,一旦自己死了,滿清高層的動向就再難傳到皇太子殿下的案頭。
“宋弘業,這些日子你可知罪!”多爾袞厲聲喝道。
宋弘業哭道:“奴才日日夜夜都在悔恨和后怕之中,徹夜難眠。若是讓那些奸人得逞,奴才死不足惜。萬幸主子有天命庇佑,感化得奸人自首……奴才罪有應得,不敢為自己哭……奴才是感謝上蒼,讓主子得保平安。”
多爾袞原本見著宋弘業還有點氣,本想好好罵一頓,然后再放他出去干活。不管怎么說,宋弘業這樣工作能力極強的奴才十分難得,尤其對北京城又十分了解。即便在多爾袞心中隱隱懷疑宋弘業故意留下了這個紕漏,但是今天親耳聽到宋弘業哭訴,這絲疑慮也就煙消云散了。
“起來吧。”多爾袞沉聲道:“你雖然有罪,但本王寬大為懷,姑且免你一死。也是你有這份忠心,且讓你戴罪立功,將京中亂黨查明消滅。”
“多謝主子寬宏大量!奴才日后一定仔細辦事,絕不敢再出這等紕漏。”宋弘業連聲道。
“你先調集人手,把在內城水井里投毒的亂黨捉拿歸案。”多爾袞揉了揉太陽穴,渾身無力。
滿人進入北京之后,將內城居民統統趕了出去,變內城為滿城,不許漢人居住。這種行徑自然給返魂人以便利,只要將毒藥投入內城的水井中,就能毒殺滿人。而且外城一般喝外金水河或是通惠河的水,就算有人喝水井的水,毒素在經過地底過濾之后也不會造成誤傷。
宋弘業很高興返魂人能夠想起這種廉價高冇效的復仇手段,但是相比用火藥爆炸針對特定的滿清權貴,這種一網打盡的手法卻有些讓人齒冷。只是想起當日空中飄散著的尸臭,想起那些無辜受戮的百姓,這點同情就如投入火坑的冰屑一般,融化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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