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土夯實的城墻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而越發堅固,三個月前剛剛修補的地方正是這座城池最薄弱的地方。左光先將火炮集中起來,在沖車保護下沖進了五十步內。墻頭清軍紛紛射箭,卻無法射透沖車頂上的蒙皮,紛紛嚷著放炮。
太原的城防炮還是孔有德留下的,只有一門五千斤紅衣大炮,布置在南門。左光先避開了南面,幾乎等于將這門火炮廢了。現在東宮軍的火炮冒著弓箭的打擊沖入五十步,也是希望能夠進入那門大炮的射擊死角。
新修過的磚面不會像以前嘉靖、萬歷時候那樣用糯米汁黏合。土水泥在近距離的火炮轟擊之下,很快便被敲開了一個口子,露出里面的夯土墻體。
清軍很快意識到了明軍的戰術意圖,從城門里沖了出來,嘶喊著沖向火炮。
明軍當然不能放任自己的火炮被清軍攻擊,陣列在弓箭射程之外的明軍火銃線陣,隨著哨聲瞄準、射擊。在火藥的爆炸聲中,跑動中的清軍如同撞上了一道鐵板,紛紛倒地。那些經驗豐富的巴牙喇和甲兵躲在包衣和綠營兵身后,躲過了火銃襲擊,繼續朝火炮沖去。
“虎!虎!虎!”鴛鴦陣殺手隊越過火銃陣列,迎著清軍沖殺過去。
兩支人馬迅速碰撞在了一起,使得城頭的箭雨也暫停了下來。
炮兵在前線繼續按照操典動作有條不紊地清理炮膛,填充炮藥,轟擊城墻。
朱慈烺放下千里鏡,道:“沖車掩護火炮攻城,這個想法不錯。”
左光先笑道:“沖車攻城也不算什么新法子。”
沖車歷史悠久,款式各樣。有的沖車勝在高,可以越過城墻居高臨下進行攻擊;有些沖車用鐵板覆蓋車頂,能頂住城上的落石、滾木、金湯。
“我在想,若是沖車變成一個鑄鐵盒子,留出炮口和銃口。就算敵軍沖殺到跟前也不怕了。”朱慈烺顯然是想到了一種新的兵器:坦克。
左光先想了想,道:“殿下這想法倒也不是沒人想過,但小炮也有三五百斤,一個人算是一百斤,五面鐵板少說也要千斤。如此之重的沖車如何驅動呢?”
沖車都是里面的軍士推動,所以主要用木材、皮革,而坦克的最大問題就是自重超過了人力驅動的范疇。而若是用畜力的話,朱慈烺也想不出來如何保護牛馬。唯一的辦法就是蒸汽機。
“只要有需求,總是有辦法的。”朱慈烺再次將目光投向戰場,清軍中一個彪悍的巴牙喇以一己之力砍殺了一個鴛鴦陣小隊。表現出超人一般的單兵作戰能力。左光先顯然也注意到了這里。臉上變得萬分難看。
一聲銃響在嘈雜的戰場中顯得卓爾不群。
那個彪悍的巴牙喇身子一晃。高舉的刀遲遲沒有落下。刀口下的明軍迅速刺出一槍,捅進了他的冇喉嚨,將他放翻在地。
朱慈烺用千里鏡清楚地看到了那巴牙喇胸口綻放出來的血花,咦了一聲。問道:“剛才那個不是制式火銃吧?”
左光先放下千里鏡,道:“不是。”他答完方才解釋道:“殿下,是這,因為火銃不夠用,我就從民間收羅了一批堪用的。其中有幾支斑鳩腳銃,放得遠,威力大。剛才那個便是斑鳩腳銃。”
“原來如此。”
斑鳩腳銃在東宮火器部隊并不陌生,更直接地說是造成了極大的心理陰影。因為這種用藥一兩三的重型火銃,炸膛的可能性實在太高。而且一旦炸膛,銃手不死也得重傷。不過可能是制造廠家不同,左光先收羅來的這幾支斑鳩腳銃卻沒有發生炸膛的問題。
“這種斑鳩腳銃能打到二百二十余步,比咱們用的火銃強多了。可惜操作不便,而且分量也重。”左光先道。
斑鳩腳銃因為槍體太重。需要腳架支撐,搬運使用都不方便。
“火器司最早就配備過,后來不堪用。一者是質量不過關,再者也是沒有琢磨出相應的戰術戰法。”朱慈烺道:“你大可以將這些斑鳩腳銃三支一組,放在方陣之間,專門射殺敵軍中彪悍之士。”
雖然斑鳩銃不可能當狙擊槍用,但可以在遠距離就開始點名射殺,對于沖鋒中的敵人而言也是十分傷士氣的。
“末將定會好生琢磨。”左光先應道,旋即又道:“殿下,城墻快要破了,是否讓牛成虎部前往北面設伏堵截?”
“可。”
城墻禁不住一七改這樣近似于四磅炮的火炮連續轟擊,終于在一陣搖晃之中,轟然倒塌。墻頭的清軍頓時大亂,而明軍卻有條不紊地以鴛鴦陣陣型沖上了缺口,涌入城中與清軍展開巷戰。
“今晚能在太原過夜么?”朱慈烺問道。
左光先看了看天色:“末將必在天黑前掃清殘敵。”
牛成虎在城墻包磚被打破的時候就已經開始運動部隊,前往北面攔截。不過終究還是慢了一步,而且敵軍一心逃命,只能從側翼的襲擾,否則狗急跳墻之下徒增傷亡。就算太原城破,城里的清軍仍舊比明軍多出兩倍有余,純粹是因為士氣崩潰而逃亡,絕不能激起他們拼命死戰之心。
崇禎十八年二月十八日,太原城光復。
清軍在姜鑲的率領下,一路狂奔,所過州縣無不大肆劫掠燒殺。他直退過了滹沱河,方才在崞縣停下腳步,駐防待援。而此時的多鐸部距離崞縣也只有半日路程。
朱慈烺進了太原府,城中還彌漫著血腥和焦臭。山西總督孟喬芳沒有逃走,只是據府而守。左光先部和牛成虎的后軍將晉王府團團圍住,也沒有用火炮強攻,否則皇太子今晚睡哪里呢。
徐敦神出鬼沒地出現在了朱慈烺身邊,低聲道:“殿下,隨時可以生擒孟喬芳。”
“不要暴露。”朱慈烺搖了搖頭:“這些緹騎都很寶貴,還要指望他們光大門楣呢。”
徐敦笑了笑,退在一旁。
左光先找了幾個嗓門大的壯漢,高聲喊著“投降免死”之類勸降的話。
“大勢已去。”孟喬芳躺在躺椅上,眼前一片模糊:“孟壽,你走吧。就說我已經戰死太原,王爺當不至于為難我的家人。”
化名孟壽的貼身仆人正是一枝梅。他上前道:“奴才要陪著老爺。”
“傻子,”孟喬芳無力地抬了抬手,“老夫原本已經病入膏肓,是不可能逃過此劫的。你快些走,說不定還能留得一條性命。”
“老爺若是要盡節,奴才愿以性命護送老爺遺體回家。”一枝梅道。
孟喬芳失神良久,方才道:“老夫原本是北直永平人,若是能安葬故鄉,也算是落葉歸根。”
“老爺,”一枝梅叫了一聲,“我還是將你安葬在關外吧?”
孟喬芳雙目圓瞪,原本已經模糊不堪的頭腦瞬息之間竟然清晰明了,叫道:“原來是你!”
一枝梅不以為然,繼續道:“你變節投身韃虜,若是回了故鄉,怕是沒幾日就要被鄉人鞭尸拋骨,讓野狗啃了。”
“我待你不薄!”孟喬芳掙扎著要站起來,全身上下卻沒有半點力氣。
一枝梅將今天的藥量加大了許多,也正是孟喬芳身體惡化的主要原因。沒有主帥出面,守城一方的士氣必然衰冇敗得更快。
“若我是個賤骨頭的奴才,自然要感念你待我不薄。”一枝梅退開一步:“可我卻是個堂堂正正的男兒漢,祖上不曾做過半點傷天害理之事,憑甚與韃虜為奴!所以你也別想不通,我是有祖宗的人,而你卻是數典忘祖,甘心做韃虜的狗!瘋狗咬人一口,人自然是要將這瘋狗殺了,此乃天經地義之事。”
孟喬芳伸出手指,指著一枝梅,呼呼吐氣,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一枝梅從床上抄起一個軟枕,在手中拍了拍,從容地蓋在孟喬芳口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