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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零 隴山高處愁西望(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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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慈烺原本設想的正月攻勢是以收復太原為目標的一次閃電戰,戰術難點在于兩面出擊,攻敵不備。之所以他要親自坐鎮,是因為敵人的情況復雜,有滿洲八旗、有大同降軍——新編的綠營、有袁宗第率領的闖軍、還有明軍潰兵形成的山賊土匪。

  我軍的情況也不簡單。左光先和牛成虎山隔水阻,協同作戰難度過高,同時開辟南北兩個戰場對于兵力要求也過大。而且在山西淪陷之后,晉省忠義之士組成了大大小小的勤王軍,依托當地縉紳的支持,與清兵周旋。其中較大的一股為“交山軍”,原歷史劇本中,他們在順治六年還曾反攻過太原城,可惜兵敗。

  無論是左光先還是牛成虎,打仗方面的確是經驗豐富的驍勇戰將,但涉及政治、經濟、民心等意識形態上的問題,他們就力所不逮了。這種情況下就十分需要有人坐鎮拍板,縱觀東宮系統有這樣能力和地位的,只有朱慈烺、吳甡、孫傳庭三人而已。而一旦發生大事,更需要毫不遲疑地做出決斷,以免延誤。

  袁宗第帶兵起義就是一個例子。

  現在朱慈烺毫不遲疑地先行接納,等于提前達成了一半的作戰目標。

  而且朱慈烺還知道一個未發生的秘密,那就是大同守軍姜鑲并非滿清的忠臣。這個闖來降闖、清來降清毫無操守之徒,按照原歷史劇本中,會在五年之后的戊子年起兵抗清,史稱“戊子之變”。

  戊子之變的結局是叛將楊振威殺了姜鑲,投降阿濟格。阿濟格惱怒大同固守,入城后大肆屠殺。除了楊振威家得以保全,幾乎將大同人盡數屠盡,周圍府縣也都受到了牽連,史稱“大同之屠”。

  現在山西境內的綠營兵比滿洲大兵還多,如果能夠好好利用姜鑲的反復無常。說不定山西也能一鼓而下。若是趕在清軍增援陜西之前占領山西,正好將陜西與北直隔離開來,動搖其軍心士氣。

  而到了姜鑲這個級別,無論是吳甡還是孫傳庭,都無法果斷拍板,更不能做出任何承諾。換成姜鑲的立場而言。明軍這邊若只是一個督師,他也不會輕易叛清。就如袁宗第不可能向牛成虎投降一樣。

  “貧道并不知殿下要來山西,本是想去懷慶府的。”郭靜中知道自己半路巧遇會讓人有所擔心,尤其皇太子身著便服,路線泄露可是大事。他解釋道:“至于得知殿下在懷慶,乃是因為前些日子看《皇明通報》。見殿下坐鎮洛陽,主持河南施政之事。想來春耕之際,河南又是中原糧倉,殿下多半還是會去的。”

  朱慈烺笑道:“其實原本我要在濟南大婚,后來禮臣們說行在無法行此大禮,所以只得作罷。既然如此,我就趕在青黃不接的時候先光復山西。”

  郭靜中笑道:“殿下舉重若輕。果然是雄主之風。冇”

  朱慈烺搖頭道:“雄主談不上,勉強能算是個有為者罷了。”

  “殿下,貧道有一事不明,敢請教。”

  “不敢稱教,先生請說。”

  “以貧道看來,天下之重無非是在京畿、江南。殿下立足山東,背靠江南,北面而取京畿,正是一戰而霸業定之態勢。為何要先取山西呢?”郭靜中問道。

  朱慈烺一心撲在戰略決策上,總參謀部更是給出過各種可行、不可行的方案。郭靜中此問終究沒有超出范圍。他道:“若是集中大兵。一舉攻克畿輔,從軍事而言并非困難。”如今東宮麾下兩師兩營,主力戰兵就有將近四萬余。這四萬人如果全放在北直隸,滿清就算全軍固守,也未必能守住北京。

  “只是如此一來。就是兩軍決戰的態勢。”朱慈烺道:“即便勝了,我軍損失也會很大,在我看來不值當。”

  郭靜中微微點頭。兵力交換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的事,有些人覺得一換二就是賺了,但在朱慈烺看來,如果不能做到數倍殲敵,那就是虧損。

  “而且,”朱慈烺笑道,“各地吏治、軍鎮也都該整肅一番。與其日后讓那些人陽奉陰違,不如現在走一路洗一路,徹底絕了禍根,也為后世開個太平天下。”

  郭靜中斂容望向朱慈烺,道:“此正是開國之君所慮者。”

  說朱慈烺是開國之君,那是在郭靜中看來大明已經亡國了。不過明人沒有上綱上線玩文字獄的習慣,又不是后世的滿清,誰也沒有注意郭靜中這話里的語病。

  然而朱慈烺卻知道,自己名為守國中興,其實與開國立基也沒多大區別。許多人都盲目樂觀地認為大明還有半壁江山,其實江南完全是在勢家手里,而非在朝廷手里。

  不過也不能怪郭靜中,并非每個和尚都是姚廣孝,也并非每個道士都是諸葛亮。郭靜中精通醫術和劍法,在屠龍之術上自然下的功夫少了。而朱慈烺這輩子從誕生以來,每天無不是想著如何平定天下,思考越深,所得也就越多。

  這一路上郭靜中倒是教了朱慈烺一些道家養生的功夫,都是簡單易行的吐納導引之術。通過與郭靜中的閑聊,朱慈烺才知道紙上得來終覺淺,自己當初找正一道的道士去推行“意識形態”工作,簡直是事倍功半,也難怪張家沒能給出個讓人滿意的答案。

  實際上真正讓老百姓視作神仙的,都是全真道士。

  這些道士不用昂貴的藥材煉丹,也不會將時間精力放在繁瑣的科儀上。他們一般都掌握了醫術和劍術兩門技能,用精湛的醫術溫暖百姓的身心,然后用劍術去震懾不懷好意的歹人。

  當外人接受他們之后,他們便會將“清靜之道”傳授出去,感化眾生,絕不用擔心服用丹藥造成的重金屬中毒,一切都集中在精神層面的解脫。

  而精神層面的解脫就只有八個字: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學不會是悟性不夠,而非道理不真。

  郭靜中顯然也是龍門道士中的佼佼者,很快就讓朱慈烺看到了他“真”的一面,讓人深感溫和親近。加之老子傳下的辯證法,郭道長在哲學思辨上的功力也讓朱慈烺贊嘆不已。可以說,郭道長的水準如果在“大師”橫行的后世,絕對可以評得上“大宗師”。

  尤其是在世界觀上的一些問題,全真教原本的理念就與朱慈烺相符,大有相見恨晚的感覺。

  郭靜中還在閑暇時指點閔子若練功發勁,很快就讓閔子若敵意大減。等一行人到了澤州,郭靜中已經徹底融入了這個小團隊,被朱慈烺引為私人。

  “先生快去快回,”朱慈烺對郭靜中道,“等山西戰事結束,咱們好好商議一番如何在大明推行全真之教。”

  郭靜中到底是宗師風范,只是欠身謝過,翩然而去。

  有了還陽道人的對比,龍虎山張氏顯然有些太過無能。

  朱慈烺原本希望能有訓導官傳播“忠義”思想,隨軍道士傳播“天子神權”,從兩方面徹底鞏固士兵的思想陣地,打造一支有“信仰”的軍隊。現在看來,訓導官制度十分成功,而且“忠義”原本就烙印在世人血脈之中,不用多說。而天子信仰卻遲遲未能建立起來,就算有那么一丁半點,也只是“迷信”,而非信仰。

  這冇倒不是正一道士偷懶,而是許多道士原本就不知道什么是信仰。

  現在有了郭靜中,朱慈烺的心又活泛起來。仿佛冥冥中自有天意,一個“全真大真人”的封號無緣無故出現在他腦中,正是可以補救全真教散亂如沙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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