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大家天天好心情!—————————————
崇禎十八年正月初三日,朱慈烺辭別了皇父皇母、懿安皇后,登上了前往萊州的四輪馬車。
閔子若帶著皇太子殿下的親衛隊,騎馬護衛。
四匹白馬拉著小屋一般的車廂,在平原上化作了一個黑點,漸漸消失在地平線上。負責目送的王承恩這才從寒風刺骨的城樓上下來,回去稟報太子已經安全遠行的消息。
如果說一開始王承恩只是想燒個小灶,為自己留條后路,現在他總算知道皇太子是個超出了他理解范圍的人。這位小爺不需要奉承和投效,只有專心辦好自己的事才能被他正眼相看。
“這輛馬車是技工學院下屬工匠坊新作的定型版,只要殿下批準就可以出售了。”陸素瑤隨皇太子上了車,語音清晰地簡單介紹道。只看她的神情容貌,絕想不到她這兩天總共只睡了兩個時辰。
朱慈烺打量著馬車的布局,并沒有被其中的科學性震懾,反倒看出了濃濃的人文內涵。
御者的位置在馬車前方的右邊,這是先秦時代遺留下來的傳統。因為只有坐在右邊,御者揮動馬鞭的時候才不會影響到左邊的乘客。也因此左邊留下的位置要稍稍寬一些,算是尊位。
孔子在六藝中將“御”列為君子的必修課,同學朋友之間自己駕車去野外踏青也是從先秦延續至今的傳統。買車的富貴之家未必不會自己御車,所以車夫的座位一樣不能小覷,也得有遮蔽風雨陽光的擋板,與后面的車廂基本在一個平面。
車廂是略帶圓拱線條的獨立廂體,其中又分成了前后兩個部分。前面是尊坐,寬可坐三個正常體型的乘客。對面沒有座位,而是可以支起的架板,能讓乘客在馬車上看書寫字,享用餐點。
尊坐后面的卑位貼在后車廂左右兩側,是兩兩相對的四個座位。一般來說貼身仆從最多也就四個人,足夠用了。而且坐在卑位的人是從車后上車,不會走車廂兩側的“正門”。
這是一輛世界上從未出現過的馬車,但它的每一個設計又都是如此理所當然。
看到車廂如此布局,朱慈烺心中暗暗感慨:這就是文化的遺澤,源自先秦時代的烙印……如果我能夠阻止華夏文化被割裂,將會看到一個怎樣的世界?
“只有兩側車門上用了玻璃,采光不夠好。”朱慈烺坐在尊位,微微側首,對坐在他身后側座的陸素瑤道。
陸素瑤掏出紙筆,迅速記了下來,道:“臣也覺得前后車壁上,乃至車頂,都可以做成窗戶,配上玻璃。”
朱慈烺笑道:“的確,車頂上做個天窗還好換氣。你覺得這款車坐起來如何?”
“比舊式的要舒服許多。尤其是分了尊卑,不像之前的馬車那般別扭了。”陸素瑤很滿意自己的這塊小空間,腿也冇能伸直了。只是沒有擱架,不方便她在車上辦公。不過這只是小問題,隨時可以找匠人加一塊。
朱慈烺點了點頭,掃視一周,見車壁上貼著素色的棉布軟包,道:“拉繩呢?”
“拉繩在后座,殿下只管吩咐臣便是了。”陸素瑤道。
朱慈烺輕笑,還以為自己得像西方人一樣配根手杖敲車壁呢。
“真是周到,誰設計的?”朱慈烺隨口問道,吩咐開車。
陸素瑤拉了拉身側的編花棉繩,隱約傳來極其輕微的鈴鐺聲。很快,車廂微微震動,馬車緩緩啟動。
“是幾位教授每人坐著跑了一圈,然后照他們說的改動。”陸素瑤道:“因為顛得太厲害,現在除了四輪和車廂之間有簧片,就連座椅和車廂之間也加了簧片,就算跑遠途也不會頭暈了。”
“他們都是享受慣了的,聽他們的準沒錯。”朱慈烺拍了拍座椅,狐皮鋪成的椅面坐著很松軟暖和,下面應該還有棉有皮革。承襲暖轎的理念,在座椅下方還個炭盆,整個車廂都暖暖的。
“因為這馬車是四輪的,對路的要求也高。雖然一直沒停,不過冬天不太好修。”陸素瑤又道:“進度比上月有所下降,傷亡率卻更高了。”這些數據不需要朱慈烺每天盯著,所以監控的任務就落在陸素瑤身上。如果出現了異常,她就必須提醒皇太子。
“嗯,一個是天氣因素,還有就是熟練工人調去了河南。不著急,慢慢來。”朱慈烺調整了一下坐姿:“我的書呢?”
陸素瑤連忙起身,躬身將書遞了過去。
朱慈烺隨手接過,繼續研讀大明律。
陸素瑤知道旅途辦公開始,也拿出了弘治十三年制定的《問刑條例》研讀起來。她只需要通讀掌握,不至于在皇太子殿下談及此事時茫然無知,并不需要帶著問題閱讀,所以進度反倒比朱慈烺還快了許多。
在皇太子的車駕之前,有專門的清道人馬,負責通知沿途軍堡派出人馬,拱衛車駕。出了濟南之后,很快就看到有留守兵士侯立兩旁,干凈利落地行禮之后便跟著馬車奔跑護衛。
這種全副武裝的強行軍要持續十里,直到下一個軍堡的護衛出現在預定地點,然后開始接力。各縣城早早就命人黃土灑道,縣令率領本縣老人在城門口迎接,由本縣警察和巡檢司開道護衛穿過縣城,繼續前行。
如果剛好碰上需要休息的情況,縣令還得準備伙食招待。
在經歷過長途行軍的錘煉之后,這趟遠行簡直就是輕松愉快,一掃朱慈烺對出遠門的糾結。
大年初八日早間,朱慈烺從最后一處駐蹕處出發。如果沒有意外的話,中午就可以在萊州吃午飯。
在車上,朱慈烺要了最近技工學院的進展報表和一些立項報告,瞬間就發覺自己犯了一個天大的錯誤。
這個錯誤更像是個美麗的誤會,朱慈烺努力推進物理、化學知識,推行科學方法和觀念,卻沒想到灌溉出了一朵奇葩。
技工學院秉承朱慈烺的指示:最大限度變理論為實踐;最大便利推廣理論基礎。一方面將理論應用到實際之中,一方面又要方便這些理論的推廣,讓沒什么文化基礎的工匠也能盡快學會。
所以方以智提出的阿拉伯數字推廣計劃被湯若望之外的其他教授否決,所有數字采用改良過的蘇州碼子,因為這種草碼在大明已經有了廣泛的民眾基礎,即便目不識丁的碼頭工人也認得全。在其他教授看來,阿拉伯數字完全是一種“外文”,如果要用它替代草碼,所造成的教育成本會很高。
朱慈烺看著這份記錄,也暗暗問自己:是讓自己服從這個社會,還是讓社會服從于他?他當然有權力有理由強行推廣印度人發明的阿拉伯數字,因為阿拉伯數字都是一筆而成,而草碼中有一部分數字是需要三到四筆的。
對于接觸數字較多的會計行業,蘇州碼子無疑增加了數倍的書寫量。
想到這里,朱慈烺暗下決心,就算不強行推廣,也該給民眾一個選擇的機會。后世中阿拉伯數字取代了各種其他數字,并非沒有原因。
解決了數字體系的問題,朱慈烺隨手將這份記錄放到了最后。新呈現出的報告中間,一行詭異得如同密語的豎列式闖入他的眼球冇,在驚喜之余也帶來了強烈的驚嚇。
“素瑤,”朱慈烺往后靠了靠,“這新任教授熊明遇是誰人?”
陸素瑤沒有被皇太子過于親近的稱謂擊昏,謹守心神,腦中已經飛快轉了起來,幾乎應聲答道:“熊教授是江西進賢人,萬歷二十九年進士,崇禎元年遷南京刑部尚書、拜兵部尚書,致仕后又起原官,改工部尚書。他的受聘報告是與秦督勤王的報告一起進呈的,當時殿下尚在休養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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