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守歲之后就是正旦,今年的正旦大朝雖然宮殿憋屈,氣氛卻要比十七年的正旦好得太多了。非但是個風和日麗的好天氣,駐留行在的高官們也沒有發生錯過鼓號的怪事。
朱慈烺作為皇太子率領諸藩親王以及文武百官朝覲皇帝,各王妃、命婦隨宮眷朝見皇后。然后是親王、官員朝見皇太子。再然后是內外賜宴,整個大朝活動要持續一天的功夫。
因為這些高官貴人都來給皇帝家拜年了,所以去他們家拜年的人只能在門房留下拜帖,簽個名號。千百年下來,大年初一到處簽到也就成了華夏傳統。
往年的正旦大朝很少有親王參與,因為皇帝不會隨意招親王入京。不過今年山東有衡、德、晉三位親王,以及鄭系的東垣郡王、衡、德、晉三系諸郡王,完全彌補了朝臣人數較少的缺陷,讓崇禎大展胸懷。
崇禎因此特意在朝臣賜宴之余,又留下諸藩親王、郡王一起吃茶點小聚。原本是想感受親親之樂,但這些親王、郡王操著口音各異的“鳳陽官話”,顯然很是別扭。
不說現在,自從仁宣之后就沒有宗室回過鳳陽——除非是被高墻禁錮的犯罪宗室。
崇禎也很快沒了興趣,將招待宗室的任務委托給了朱慈烺,自己回去休息了。為了正旦大朝,皇帝四更不到就要起來祭拜天地,更衣準備,也是十分辛苦。
皇帝一走,席間就像是刮起了一陣風,吹動了所有人的心思。大家也不用憋著勁說鳳陽話了,隨便打了打哈哈就說起今年各家收獲。朱慈烺早前拿了他們的銀子,雖然沒有正式成立一家企業。但也抽了一部分企業收入出來做成報表,給他們一個盼頭。
有親王帶頭,下面的郡王們也想將自己為數不多的資產投進來,不管能不能賺錢,起碼買個平安。現在這些宗室日子并不好過,一切都是配給制度。外面的田莊和產業也都被“霸占”了,卻是敢怒不敢言。生怕觸怒了皇太子直接找個由頭發往鳳陽,那就更是生不如死了。
朱慈烺對此倒是來者不拒,手中資本多一些總是好的。開春之后各地春耕都需要大量的銀錢米糧置辦畜力、農具、良種,久經戰亂的老百姓肯定難以支撐這部分投入。
“殿下,此番還有樁事體要求殿下開恩。”德王等話題告一段落,又開出了新的話題。
“一切由圣上做主,我不過是個跑腿打雜的罷了。”朱慈烺雖然不知道是什么事,但凡涉及“開恩”這樣的字眼。肯定不會是什么好事。他很清楚沒人能夠得罪他,得罪他的人多半也沒機會來求他“開恩”。
德王尷尬一笑,道:“是魯藩擅離封地之事,想求殿下與圣上說說好話。”
“這種事嘛,也不是沒有過。”朱慈烺望向東垣王:“對吧?”
東垣王差點被自己口水噎住,連忙垂頭不敢說話。
“要想赦罪,總得有點功勞。”朱慈烺道:“像東垣能夠棄家為國,來行在效力。就是功勞。魯藩也好,其他宗室也好。丟棄祖宗基業是迫不得己,但不來圣前請罪,那就是不懂道理了。”
“是是是。”德王尷尬笑道:“殿下所言甚是。”
朱慈烺給德王這么一說,倒是想起了另一位宗室,唐庶人朱聿鍵。
朱聿鍵是太祖二十三子唐王朱桱的八世孫,從太祖論的話。比崇禎還高兩輩。朱慈烺在學習宗室歷史的時候,特意留心了南明幾個帝王的宗系,對這位唐王還是頗有好感。
這位被廢的唐王命運多舛。他祖父唐端王朱碩熿寵愛嬖妾,竟然將長子朱器墭和孫子朱聿鍵禁閉在承奉司內。朱器墭更是被兄弟毒死。
當時的河南經守道陳琦瑜,上奏表明了此事。朝廷將朱聿鍵立為唐世孫,不再被囚禁。
崇禎五年,朱聿鍵繼唐王位。崇禎帝賜其皇明祖訓、大明會典、五經四書、二十一史、通鑒綱目、忠孝經等書。唐王自己也十分好學,在王府內起了高明樓,延請四方名士。
大概是讀多了史書,朱聿鍵在崇禎九年,杖殺毒害他父親的兩位叔父,福山王朱器塽和安陽王朱器埈,為其父親報仇。
這事發生在七月初一,因為八月的時候清兵入關,朝廷忙著抵御東虜,沒顧上管他。朱聿鍵卻上疏請求帶兵勤王。藩王領兵是十分犯忌諱的事,而且崇禎九年的時候,誰都不覺得東虜能成什么氣候,不過就是來打劫而已,朝廷自然不許。
朱聿鍵卻是個人才,竟然自說自話帶了三千護兵北上勤王,被崇禎帝勒令返還。事實也證明朱聿鍵沒有足夠的軍事才能,這三千護兵在遭遇流寇之后,竟然被擊敗了。朱聿鍵敗退回南陽,新帳舊賬一并清算。
九年十一月,唐王抗旨一事下部議,廢為庶人,發高墻。
唐王由其弟朱聿鑅襲封。崇禎十四年時南陽被李自成占領,朱聿鑅被殺。
這個家族的故事也是頗為曲折,后人對唐王也多持同情姿態。加上唐王不飲酒不好色,一心要中興大明,對早年的鄭成功又十分器重包容,由此種種成了人們眼中的“明君”。
朱慈烺想到他,卻是覺得敢于起兵的宗親總是比投降闖賊的要強。與其關在鳳陽,不如拉到皇帝身邊,哪怕去教教書也好。何況一個遠藩,當年就算他真的想造反,也不會有什么號召力。
與諸位宗藩簡單說了兩句,朱慈烺知道崇禎帝不會再來,便暗示東垣王檢查定王、永王的功課,散了這次家宴。
他出來之后本想去后面看會書,準備近期去趟萊州與技工學院的教授們碰個頭。最近忙于軍務,在科技方面都沒有過多干預。宋應星受命設計制造熱氣球到現在都還沒聲音,也該去看看了。
從濟南到萊州六百余里,若是天氣好的話四、五天就能趕個來回。尤其是現在山東修路的進度每天都在增長,說不定速度還能快些。
“小爺,皇后娘娘請您去呢。”
朱慈烺才走出沒兩步,就被周后派來的人攔住了。朱慈烺幼年時候也可以見命婦,自從過了十三四歲,皇后就不會特意讓他去見那些婦人。
到了寢殿,朱慈烺才發現原來留在皇后這里的并非尋常王妃、命婦,而是自己東宮系的女官。以秦良玉為首,姚桃也被皇后賜座,其他各級女官按序排列,倒是濟濟一堂。
大明的風氣仍舊十分保守,像大朝這樣的慶典,的確沒有女人的位置。吳甡在禮儀制度和皇太子尊嚴之間,好不容易才找到了這么一條折中路線。
秦良玉沒有穿命婦的冠服,而是穿了一身男裝朝服。她本來就有一米八六之高,比尋常男子都要高大,穿了朝服之后更顯得魁梧威嚴。見了皇太子,秦良玉起身迎拜,也一樣用的男子禮數。
朱慈烺順勢扶住秦良玉,笑道:“秦督無須多禮。我道怎沒在大朝上見到你呢,原來在這兒。”
秦良玉爽朗一笑道:“原本禮部是讓我隨武官列入朝的,誰知來了之后又給我安排在了女官列里。不過也許是我年老耳聾,聽差了吧。”
“秦督猶在壯年!明年我還想請秦督領兵收復四川呢。”朱慈烺請秦良玉坐下。
“千歲麾下虎賁無數,哪里需要我一介女流領兵。”秦良玉笑道:“臣就在中軍為殿下安撫士卒便是了。”
“能練出精兵的名將不少,但能練出天下強兵的女將,古往今來可就秦督一人。”朱慈烺在皇后面前普及了一下知識,果然見周后看秦良玉的眼神變得有些親切。
他又道:“四川平原上作戰,自然無須勞累秦督。不過大山之中如何行軍打仗,卻非秦督親自出馬不可。秦督帶來的那四千白桿兵,我已經讓教導營與他們一同擴建,只等編練成了山地師,便是收復巴蜀之時。”
秦良玉見太子說得如此確鑿,知道不是虛言,連忙起身表態道:“臣愿為殿下效命馬前!”
朱慈烺自然高興舒爽。
白桿兵之所以得名,就是因為他們手中的白桿槍十分特別,乃是用結實的白臘樹木做成長桿,上頭配帶刃的鉤,下端配堅硬的鐵環。作戰時,鉤可砍可拉,環可作錘擊武器。數十桿白桿槍鉤環相接,便可作為登山爬墻的工具,懸崖峭壁轉眼攀越,就是為山地作戰而特制的武器。
而且白桿兵兵員都是蜀中山民,從小就在高山之中奔走,對山中草木走獸、氣象地理格外熟悉,正是一支天然的山地部隊,用在平原作戰絕對是一種巨大浪費。如今李自成被進了四川,只要他與張獻忠開始爭斗,朱慈烺這邊就要先收復四川,徹底斷絕清軍南下的可能性。
被困在苦寒之地的清軍,要么南下與太子軍硬拼,要么就只有乖乖退回老家去。而控制了三個大省之后,朱慈烺有足夠的人力兵員與滿清打消耗戰。滿洲人卻是死一個少一個,一胎生八個都補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