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德王府小院里三人會談,很快就被總結為指導精神,傳達到《皇明通報》的編輯部。
作為皇明的口舌,這份初生的報刊非但有轉刊圣旨的權力,也是當今朝堂的風向標。因為有李邦華這樣的老臣把舵,即便東宮系官員一聲不吭,在外人看來,東林南黨也是處于被壓制的下風。
朝堂上可沒有人會同情弱者,只要你穩穩站在上風口,就會有足夠多人的來投效。正所謂錦上添花人人有,雪中送炭世間無。
崇禎原本以為《皇明通報》是兒子從通政司手里奪權,占據言路。想想自己原本就近乎被架空,連六部都淪陷了,何況一個通政司?索性便默認了。后來見了《都察院請立疏》,才意識到這種報紙并非邸報那種傳遞消息的文牘,還是一種爭奪天下言論的利器。
有了這樣的認識,崇禎自然不能放任不問,當下召見李邦華敲了警鐘,同時也命內侍呈進《皇明通報》。后來聽說江南也有人取得了報業刊行資格,便一并讓內侍送來。如今常在御案的報紙,有《皇明通報》、《留都周報》、《曲苑雜譚》這三種。
相比《留都周報》的小家子氣,崇禎還是覺得《皇明通報》最和胃口,甚至因此對李邦華心生愧疚,遺憾自己沒有早日將這位能臣召入內閣。
至于《曲苑雜譚》,里面并沒有國家大事,只有市井故事、新曲鮮詞,純粹是看著解悶的。
“荒唐!這等事怎么能堂而皇之出現在國家邸報之上!”
十七年十一月初六,崇禎帝一邊用著早膳,一邊翻看今日刊行的《皇明通報》,頓時雷霆大怒。
今日一起用膳的周皇后,也放下了手中的《曲苑雜譚》,從案幾上取過《皇明通報》。想看看到底有什么大逆不道的事,讓皇帝如此震怒。
粗黑的標題一下子就跳進了周后的視野中,分明印著:《東虜蠻俗不改,叔侄爭娶黃臺吉遺孀》。在這則標題之左,是更大更粗的標題:《大明正告爾蠻。人倫綱常豈容悖逆!》
這則頭版通訊稿中。將多爾袞和豪格爭相要娶黃臺吉偽莊妃的故事寫了個大概,同時表明立場:作為天下道德倫理的表率,奴兒干都司的法理統治者。大明朝廷絕不承認這種悖逆,傷風害俗的行徑。強烈要求多爾袞和豪格,反省自身,斷絕這畜生念頭。
這篇稿子是朱慈烺親自審過的,甚至親自執筆潤色,添加了不少清廷故事:比如代善與富察氏私通,給他老子努爾哈赤戴綠帽子;又比如豪格與多爾袞他媽阿巴亥私通,給他老子黃臺吉戴綠帽子。
這些事在建奴內部并不算秘密,只是漢人不知道罷了。朱慈烺雖然知之不詳。還有些很可能是后世所杜撰的艷情故事,但輿論戰原本就不是以“真實”作為武器的。
如此一篇讓衛道士不能直視的通訊稿,自然會讓文青氣息嚴重的崇禎皇帝大為惱怒。
尤其是他將《皇明通報》視作是邸報的變體,堂而皇之地出現這種文字,簡直是有辱國體。
不符合禮法的東西,看都不能看。聽都不能聽,何況是說出來加以議論,公諸于眾?
“傳李邦……等等,傳皇太子來!”崇禎怒氣未消。
周后也是不忍卒讀,掃了兩眼便扔在一邊。頗有些大受打擊。
朱慈烺在早上問安之前就已經吃過了早飯,都處理了許多政事,聽聞皇父傳召,權當休息散步,去了起居殿。
崇禎也不廢話,直言道:“這等文字,焉能錄于此間!”
周后也埋怨道:“多少人家早起就要看報的,就是后宮里也有人看,你讓人登了這些東西,豈不是令人膩心反胃!”
“父皇,”朱慈烺頗為無奈,“東虜在關外行這等禽獸事也就罷了,在我神京舊都還要亂來,兒臣如何能坐視不理?若是不將他們這等禽獸之行昭告天下,表明憤慨,日后我朝也會被后人視作放縱的。”
雖然明知皇太子總是有道理,頗能無理狡三分,但帝后的不滿還是降了不少。
“此事當真?”崇禎問道。
“這事是從京師傳到江南,從江南又傳到山東,滿天下都知道了。”朱慈烺混淆了傳播順序,一臉無辜道:“與其任由天下人亂說,不如由國家昭告四方,以正人倫。”
“朕聽說,要下嫁的那婦人只是清虜偽帝福臨的生母,而非黃臺吉正宮,那個偽正宮太后莫非就能坐視?”崇禎對法統是十分注重的,因為涉及稱謂的復雜性,所以往日并不多說,此刻接受了這樣的信息轟炸,難免有些失常。
“偽清正宮太后是這個要嫁人的偽太后的姑母,”朱慈烺直截了當道,“姑侄同事一夫都能做出來,還有什么事做不出來?”
周皇后別過臉去,一手輕輕撫著胸口,頗有些反胃。
崇禎聞言也是大驚,臉上露出悲戚之色:“這等悖倫野種,竟然占據了我祖宗之地,朕、朕、朕還有何面目去見二祖列宗!”
“父皇,”朱慈烺也覺得自己用藥過猛,連忙勸道,“神京洗盡腥膻之后,仍不失華族圣地,這不正是當年太祖高皇帝行過的事么?”
崇禎知道兒子這是在安慰他。太祖是從蒙古人的鐵蹄底下恢復了中華,而自己卻是丟了宗廟的逃亡之君,豈能并論?不過這種傷疤他是不愿意自己去揭開的,順帶著轉了話題,道:“如今前線戰事如何?凜冬將至,將士們的寒衣可準備好了?”
朱慈烺應道:“上月就已經發下出去了。”
小冰河期時代的十一月,若是再不穿寒衣,即便身在廣東也會凍死人的。
“等到開春,恐怕又有一場大戰。”崇禎做著戰略預言,也是提醒兒子不能大意。
“不會。”朱慈烺搖頭道:“等到開春,要忙著春耕,是沒空打仗的。”
崇禎正要為自己的論點擺出論據,只聽朱慈烺繼續道:“兒臣下個月就要發兵討伐他們,打完過年。”
整個大殿上,一片寂靜。
周后見父子兩人討論到了軍國大事,下意識地想要回避。但是這些日子皇帝權威漸漸消散,她也多了一份想了解天下大事的心念,便硬是坐著沒走。
“下個月黃河就要凍實了,”朱慈烺道,“百姓手里的存糧也會漸漸不支。照道理是無法打仗的。”他先堵上了皇帝的嘴,以免文青皇帝再次暴露出戰略上的無知。
“但是我軍有后勤支援,不用當地征糧,所以行軍上有闖逆清虜都不能比擬的優勢。”朱慈烺道:“而且冬天打仗,拼的就是補給后勤,否則很容易造成非戰斗減員——也就是戰士們凍餓而死。再加之天寒地凍,干旱無雨,正是我軍火器大興的好時機。”
“如此天時、人和皆在我手,若不乘著冬天狠狠打他們一頓,開春之后只會影響春耕。”朱慈烺總結道。
發動冬季攻勢是總參謀部率先提出來的,算是說到了朱慈烺的心坎里。
如今火炮產量已經達到了震驚當世的日產十門,一次合格率達到了匪夷所思的百分之九十。燧發火銃的日產能也達到了一百二十支,每月可以穩定提供三千支裝配部隊。反倒是肖土庚的火器部隊編制太小,人員訓練有些跟不上了。
只是大明的一個半省,爆發出來的戰爭潛力就足以讓人為之戰栗,更何況如今有了朱慈烺掌舵,整個華北都已經踏上了戰爭的高速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