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年輕軍官便是東宮最大的勞工頭子,陳德。他接手工兵營之后,頗有不甘,總想調回戰兵部隊。誰知道近衛三營沒他的份,反倒是越來越多的囚徒、“刁民”、散兵、苦役發配到了他手下。
如今陳德工兵營里幾乎沒有戰兵,卻有高達五萬人的苦力。不得已之下,他只能用身家清白的勞工管理苦力,幾乎每個有一技之長的匠人都要帶幾十個徒弟。好在陳德還有一些信得過的家丁,樂夏以東到處都有屯兵,所以還沒發生什么悲劇。
隨著時間的推移,陳德自己也漸漸定下了心,不再奢望一朝出任戰兵將領。現在,他將這些松散的勞工治以軍法,營伍間禁止喧嘩,逐漸灌輸紀律概念,請皇太子委任訓導官,還真有了兵營的樣子。
漸漸提高的工作效率,以及被嚴格控制的死亡率,勞工營在各項任務中表現都十分出色。陳德自己也很清楚哪里該用最好的材料,取得最好的效果,哪里又可以省下人力,滿足各方面的需要。他一接到命令,要盡快修筑到濟南的道路,就知道這是為打仗做準備,道路質量未必要極好,但必須盡快滿足騎兵、步兵、炮兵的調動需要。
如今技工學院還沒有完成水力碎石機的研發工作,水泥路只能用在臉面上,主要還是夯土路。而且如今山東雨少,這種夯土路的使用壽命還算長久。加上平原地貌,更不用擔心山洪沖毀道路的事發生。
“這位將軍怎么稱呼?”黃德素問道。
“工兵營營官,陳德上校。”陳德淡淡道:“州里就調不出更多的民夫了?以前的衛所軍戶呢?”
“連女人都上工了。”黃德素搖了搖頭,遠遠一指,果然是有兩個粗衣女子在用篩網篩土。
陳德無奈。他手下雖然人多,但用人的地方更多。所以總還是用從地方州縣征調民夫配合使用。
隨著工程經驗的累積,越來越多的專用工具被改造出來。效率提高的同時,民夫也必須有人指導才能使用,真正能夠掌握也要三五天時間。這使得營造工程更像是戰場,陳德手下的工匠、工人就是職業戰兵,苦役是缺乏作戰技巧的輔兵。民夫就是勞動力補充。
陳德正要說話,突然聽到一聲鐘響。
“警鐘!東虜來了!”黃德素面如土灰,失聲叫道。
“整隊!”陳德大聲喊道:“我的馬!”
黃德素拉住陳德:“將軍,下官怎么辦!”
“穩住百姓,聽從軍令。”陳德隨口說完,翻身上了親衛牽來的馬匹。
工兵營近些日子來的隊列操練有了成效。各處的勞工很快聚集起來,面帶懼意地列成一個個方陣。
相形之下,百姓就沒這么服從命令了。他們很快就散亂一團,往城門涌去。
黃德素看了幾乎昏闕過去,勉強振奮精神。大聲喊道:“不要跑!帶上工具!”
跑動的百姓很快就停了下來,繼而反向逃跑。
城門洞里,一個局的士兵踩著整齊的步子,小跑而出,將散亂的百姓驅趕到一塊,讓他們魚貫入城。在這些恐怖的秩序維持者面前,百姓很快進了曾經的衛城。
陳德騎馬過去,叫住那個局的百總:“敵兵是哪個方向來的?還有多遠?”
那百總看了一眼陳德的肩膀,敬禮道:“報告上校,是從北面來的東虜二百余騎。還有半日路程就要到德州城下了。我營第一千總部已經奉命出擊。”
“是蕭陌啊。”陳德不免羨慕嫉妒恨,轉身回到自己的指揮位置,下令道:“全部都有,收拾工具,撤入城內。工事部留守,準備支援。”
工事部都是擅長土木工程的老兵,要他們上陣拼殺肯定不如戰兵弟兄,但專心修筑工事之后,反倒能起更大的作用。
東宮將校在德州考慮如何將東虜引出來攻城,東虜自然不會在滄州城里坐著發呆。因為一路都打著“掃滅逆闖。歸迎明皇”的長幅,缺乏政治思維的巴哈納對于是否要進攻德州心存疑惑,所以才傳書回去請示方略。
久經沙場的石廷柱對于攻打德州倒不甚熱心。他更希望能夠獲得一個獨當一面的機會,而不是一直跟著滿洲額真們行動,這樣的結果就是力沒少出,功勛不彰。以他的政治嗅覺,并不看好葉臣的西北之行,如果能夠調去西北,直接與李闖開戰才是撈取功勞的大好機會。
“先扎一個寨子總是沒錯的。”石廷柱對巴哈納的建議表示認同。雖然他本人的地位與巴哈納仿佛,但漢軍旗終究要低滿洲旗一等。
巴哈納道:“要扎就得近一些,若是不小心打了下來,王爺不能怪罪我們。”
兩位主帥達成合意,遣了麾下二百騎為先鋒,在這支人馬之后,還有三百步甲帶著五六百包衣廝卒,前往德州城外五里扎營。只要扎好了大營,漢軍旗也會隨之移駐,只等攝政王多爾袞的命令。
從滄州到德州這一路上,早已經布滿了第一營的探馬,消息及時傳報回德州。
正是這情報的及時送達,蕭陌才能從容布陣,選擇利于自己的戰場進行休整,用營屬工兵營進行簡單的戰斗工事修建。從這方面來說,東宮軍從成軍以來都是秉持著“不打無準備之戰”。
陳德命令工兵營整隊,獨自進城請求覲見皇太子。
朱慈烺卻已經隨一營第一千總部出城,巡視戰場布置。等陳德追到的時候,朱慈烺已經選擇了一個小小的高地,準備迎接這支真滿洲大兵了。
“卑職請求加入戰斗!”陳德精神抖擻地行了個軍禮:“工兵營第一工事部已經做好整裝待命!”
朱慈烺看著這個充滿朝氣的年輕上校,笑道:“準。讓我們看看,這些日子工兵營有什么變化。”
“是!”陳德興奮地再次行禮,轉身傳令親衛去調工兵營進入戰場,進行緊急戰斗前布置。
尤世威站在朱慈烺身側,道:“殿下,臣聞獅虎相搏需用全力,獅虎搏兔亦用全力。雖然只是二百騎,何不以雷霆手段將之徹底剪滅?”
“尤將軍,現在戰場指揮官是蕭將軍,還沒到我需要奪權指揮的程度。”朱慈烺微笑道。
尤世威聽了不知是該感動還是遺憾。能夠親臨戰陣卻如此尊重將帥的上位者實在少之又少,別說皇太子這樣的身份,就是那些文官督師都恨不得什么都由他一人說了算。然而蕭陌在尤世威眼中卻是個缺少經驗的將軍,有這么好的機會只能白白浪費掉了。
若是此戰能夠殺退東虜騎兵,就算只有十幾個首級,也是振奮人心的大好事。
“蕭將軍悍勇敢戰,但是部署上卻還是有些保守了些。”尤世威忍不住道:“第一千總部在德州,第二千總部放在陵縣,這都是題中之義。然而第三千總部放在平原縣,我就不知其所以然了。難道是德縣失守之后的接應之兵?”
朱慈烺笑了笑,道:“我也想知道。這樣,等此戰之后,尤將軍問過蕭將軍之后,記得抄錄一份給我。不過現在已經過了制定軍議的時候,戰場上的事,還是交給蕭將軍吧。”
尤世威這才不甘心地端起千里鏡,看下面進行戰前準備的兵士。
出了德州往北便是北直隸的河間府。廣袤的華北平原,用文士的話說,那是茫茫大地,任憑馳騁。然而大軍行進,從來沒有在兩點之間走直線的道理,必然要尋著路走。由此也可以推斷出未來的戰場方向:吳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