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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七 洪爐照破夜沉沉(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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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法子?”

  “把可疑人都弄進慎刑司,讓他們互相抓奸細,看誰有異狀。”宋弘業口干舌燥,舔了一圈嘴唇卻沒半點濕意:“然后再跟每人都說一條不同的軍情,到時候殿下那邊一動……就知道這里是誰傳出去的了。”

  娘子眼睛瞪得老大,喃喃道:“你連這個都能想到?我是真服了你了。難怪殿下肯信你,讓你當這個眼睛。你說你都這么聰明了,還怕玩不過個野人?”

  宋弘業突然醒悟了一般,笑道:“對對!差點忘了!我背后可是有殿下在呢!還有那個圓明,最近不曾有他消息,著實讓人擔心。”

  ——我不是一個人啊!

  宋弘業頓時覺得心中松泛了不少。

  “擔心也沒用,來,我幫你把頭發鉸了!”

  宋弘業長嘆一聲,伸手摸了摸頭發,心中仍舊有些舍不得。他現在突然知道為什么皇太子不愿看到滿清入關了。命人剃頭,這實在是往漢人的心口上扎了一刀啊!

  宋弘業下了床,面向老家,跪地磕了三個響頭,哽咽道:“爹,娘!自古忠孝不能兩全!兒子要盡忠,只有做個不孝子了……”

  小娘子不等宋弘業說完,已經取了剪刀,喀嚓兩下就將宋弘業頭頂的發髻鉸了。宋弘業見腳邊落下一縷縷青絲,后面的話也說不出口了,長嘆一聲,閉上了眼睛。

  多爾袞的確懷疑軍機消息走漏。他懷疑過宮中的太監,這些閹人都是故明的家仆,難保沒有人暗中窺視,給故主報信的。他也懷疑過索尼那干正黃旗老人,懷疑他們故意放出了風聲,讓明軍有所準備。壞了自己的大事,好拖延到濟爾哈朗和福臨入京。

  不過,多爾袞并沒想過遲鈍的明廷會安插奸細在自己這邊。

  到了七月十四日,覺羅巴哈納和石廷柱傳回消息,報說明軍占了廣平府、德州衛,請示方略。到底打不打。多爾袞越想越氣悶,就像是自己剛剛抬起腿,卻被人踢在了膝蓋上。

  四千大軍雄赳赳氣昂昂出了北京城,連北直隸都沒出,就被人擋住了去路。明廷之前不是什么動作都沒有么?不是還有個叫史可法的兵部尚書寫信來說感謝滿洲大軍來驅逐闖逆么?為何會在如此精準的時機,擋在如此精準的位置上?

  難道讓那四千大軍再回來?那入晉的葉臣部如何是好?太行八陘,邯鄲正是扼守滏口陘的入口,只要明軍樂意,隨時可以入晉北上。在大同攻擊葉臣。唔,這里還有個問題,明軍到底是多少人馬!

  “豬一樣的巴哈納!豬一樣的石廷柱!無能!廢物!這都還需要來問本王么!”多爾袞將怒氣都發泄到了兩位前線統帥身上。

  多爾袞發泄過后,緩緩垂下頭,看著跪在地上的宋弘業。此人是故明的小官,明帝棄都的時候他沒有跟隨。闖逆入京,他升了官。闖逆逃走的時候,他降了清。如今為了獲得重用。他更是剃了頭。看得出,這人就是個一心為己的小人。胸中毫無忠義。若是日后大清要走,他也絕不會跟著。

  多爾袞突然之間覺得有些厭惡這樣的小人,轉過頭看了看窗戶,旋即又轉了過來,臉上綻放出燦爛的笑容,用漢語友善地說道:“你就是愛星阿家的包衣?”

  “奴才正是。”宋弘業聽說滿洲人把“奴才”當作是愛稱。表示親近,雖然不明白怎么會有人如此自甘下賤,就連以前宮里的閹人有了點地位之后也不肯稱“奴”……不過寄人籬下,也只好從俗。

  “哈哈哈,”多爾袞笑道。“是新近投充的吧。”

  “是……王爺慧眼如炬。”宋弘業應道。

  “本王免了你的奴籍,”多爾袞說道:“抬你進正白旗,你可懂了?”

  “懂了,以后王爺就是我的主子!”宋弘業心中暗道:不是說只有上三旗的人才能進內務府么?

  宋弘業當然不知道,多爾袞早就有心將正藍旗從上三旗里降下去,把自己的正白旗補進去。只要自己大權在握,豪格就算心中忿恨又能如何?何況現在他還是戴罪之身呢。

  “本王想讓你去內務府,愛星阿與你說了么?”多爾袞問道。

  宋弘業毫不遲疑道:“回主子,說了,是慎刑司。”

  多爾袞暗罵一聲:這愛星阿果然嘴里把不住話!日后不能輕言。

  “這府里的雜務不用你管,你專心辦好自己的事。”多爾袞道:“要人要銀子,盡管來與本王說。”

  “是。”宋弘業應道。

  多爾袞對他揮了揮手,就算是結束了召見,宋弘業卻跪著不肯走。在多爾袞疑惑的目光中,他道:“主子,奴才敢請主子授權,派出密探前往山東,為主子打探軍情。”

  多爾袞有些意外,不過眼下正是用人之際,此人能有這般心思也屬于難得,當即命人賜銀賜帛,算是嘉獎。

  宋弘業也不多說,謝過了多爾袞便退出宮中,這才發現背后衣服已經濕透了。

  德州城。

  “兩天趕了四百六十里路,八旗鐵騎的速度還真不慢啊。”朱慈麗站在德州城墻,看著下面忙著修筑工事的勞工,隨口感嘆一聲。

  七月十四日,探馬探得滿洲正藍旗大軍與正白旗漢軍進入滄州城,并停止進軍。

  等這兩支人馬在滄州駐扎,探馬和滄州城內的內應很快就送來了軍隊人數的情報:正藍旗滿洲和漢軍正白旗各有兩千戰兵,若是算上沿路拉來的民夫和包衣廝卒,人數總體在一萬人以上注1。

  朱慈烺很快又收到了關于八旗軍制的說明:固山額真最初是一旗的統領,手握軍民政事大權。后來黃臺吉削弱旗權加強皇權,固山額真就成了介于領主和軍官之間的一個稱呼。到如今,固山額真與旗主徹底已經分離,只是個掌握馬甲兵的中級將領。

  按照東虜制度,兵民一體。直到黃臺吉時候才形成了三大主力營作為常備兵。其中最為精銳的自然是巴牙喇營,每牛錄只選十七人,每一旗少者二三百,最多也不過六七百。這支部隊在戰場上也不輕易沖殺,只是作為主帥的親衛和督戰隊。

  固山額真統領的阿里超哈營從字面上看是馬甲營,其實未必全都是騎兵。只是表明等級,其中戰斗力構成是馬步兵混編。作為僅次于巴牙喇營的東虜主力部隊,這支部隊所代表的是東虜正常戰斗力。

  至于石廷柱的正白旗漢軍,屬于滿洲人的重火力部隊,配備有紅夷炮和鳥銃。這回石廷柱就帶了兩門紅夷炮,據說其中有一門還是在遼東鑄造的。

  “覺羅巴哈納是鑲白旗人,帶了正藍旗的人馬,正藍旗旗主豪格卻在削爵閑住。”朱慈烺將這份東虜內情的情報轉給尤世威和蕭陌傳看,道:“可見他們后方不穩。未必會下死力打過來。”

  在場的將校看完,各自思量片刻。

  尤世威起身報道:“殿下,若是我軍圍攻滄州,兵力似有不足。”

  近衛一營四千三百人,兵力上與東虜南路軍相近。但是守城方有戰術優勢,滄州并不是僻遠小城,也有護城河和高達兩丈多的城墻。這樣的城池要攻略起來,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而東虜大隊人馬就在京畿。其中又多騎兵,必定會馳援滄州。

  “殿下。”蕭陌道:“只要我軍扼守此間一日,京師就一日不得南糧。末將建議,在邯鄲、德州、無棣一線修筑堡寨。只要再有一條樂夏防線立起來,東虜就算十萬大軍盡下,也未必能討到好處。”

  朱慈烺沉吟不語,良久方才道:“樂夏防線是我們傾山東全省之力。外加江南工匠方才打造出來。我擔心再難支撐起這么一條防線了。”

  在樂夏奇跡的背后,光是鋪路的民役和采石勞工就動用了近二十萬人。為了有效監管這二十萬人,還有不定額的監工隊、負責彈壓和威懾的預備兵。另外還有八千多讀書人作為管理者,都是丙等以上文憑的稀有資源。

  現在樂夏以東,非工則農。非農則兵,大家豪族近乎被連根拔除,商業活動近乎停頓。

  能夠將這么廣大一塊區域和眾多人口綁上戰車,非但要有足夠的銀兩和糧食,更重要的是:他們逃不出去。三面環海,剩下的一面也是大軍把守的要塞線,一旦逃亡就會被送入勞工營開礦采石。這才保證了山東半島的人力資源沒能外移。

  如果在濟南、東昌、兗州這么搞,已經不習慣被朝廷管理的百姓很快就會逃去南、北直隸或是河南等地。

  “殿下,卑職請求發言。”軍官隊中站出一個年輕的上尉,看上去不過二十出頭歲,目光炯炯地望向朱慈烺。

  在一干殺氣騰騰的戰將之中,這位文弱的上尉看上去更像是個書生。他上前一步,再次道:“卑職近衛一營后勤參謀管平洲,請求發言。”

  朱慈烺望向蕭陌,見他沒有異議,便點了點頭。

  “殿下,”管平洲道,“卑職以為,當下之計,可命第三營取順德府。若是東虜仍舊按兵不動,則繼續北上攻取真定府。再往上還可以取保定府!保定距離京師不過二百五十里,東虜不得不動。只要東虜南軍一動,我部出德州,正好與三營形成南北夾擊之勢。”

  朱慈烺在腦中畫出了一副地圖,微微搖頭:“我想先問一句,為何不在參謀會議上提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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