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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曾小看世人,而是先生小看了我。”朱慈烺轉了個身,踱步笑道:“聰明人知道什么該說什么不該說。無憑無據的事,說了對他也落不得好處。二位先生卻以庸人之姿敷衍于我,顯然是心存芥蒂,不愿與我共進退了。”
不等孫傳庭和吳甡說話,朱慈烺又接著說道:“如今是非常之時,只能行非常之事。我是真心將二位引為良師知己,故而從不粉飾。二位先生如果以古之暴君視我,那我也只能徒喚奈何了。”
“殿下……”
“當今這世道,連衍圣公都可以降賊,卻惟獨我家不能降!”朱慈烺加重了語氣,道:“祖宗基業放在一旁不說,華夏千秋萬載的文章衣冠才是根本!闖賊提兵東向,我是不看好的,到時候吳三桂占了北京還好說,若是讓東虜乘虛而入,你我皆是要被后人戳脊梁骨的!”
吳甡看了孫傳庭一眼,知道表忠心是沒有用的,咬牙道:“殿下,當今之世,圣學斷然不可輕!圣裔尚可用。若是輕了圣學,就是撤了‘華夷之防,。這華夷之防在人心中,無異于一道山海關。故而臣言不可撤。”
任何表忠都不如實際行動,朱慈烺見吳甡直言不諱,回到自己的思路上,又問道:“那圣裔又如何用?”
“衍圣公投賊這等事,若是朝廷昭告天下,豈不是如同潑婦吵架?”吳甡毫不客氣道:“翻來覆去無非是朱不負孔而孔有負朱。他已經是斯文掃地,難道要把朝廷也拖下水?”
朱慈烺微微點頭,這就是國家、帝室、朝廷三者之間的概念重疊,一不小心就會被人在概念上偷換。若是國家能樹立律法威嚴,以律法制裁這叛國背義之人,帝室也就不用赤膊上陣了。
“讓他孔家自己打這官司。”吳甡道:“孔門其他房要想襲封爵位。必然要大肆攻訐孔植,孔植肯定也要自辯自省,都得看朝廷顏色。到時朝廷就算讓他們自打耳光,他們也得打得噼啪亂響地歌功頌德。”
——果然還是吳甡的思路跟我合拍。
朱慈烺心中暗暗稱道,微微點頭表示認同。他最受不了某些上位者為了自身威嚴,聽人建議故作高深。不予表態。這樣非但會挫傷屬下積極性,也會給人一種缺乏執行力的暗示,更會在兩人之間樹立起溝通的屏障,產生誤解。
人心不是恒定的。只有圣人才可以不偏不倚、不變不易。就如吳甡、孫傳庭,跟著他一路走來,絕對是自己身邊的忠臣重臣,卻仍會因為某些事撥動心中的那根名為“猜疑”的弦。這時候若不能打破隔閡,日后恐怕就真的只有各行各道了。
反之,若是能在將退將散的時候用力拉一把。這顆心又會離得更近些。
起碼在一段時間里會更近些。
有些時候,朱慈烺還真是羨慕那些隨身帶著忠誠光環冇的人,好像無論誰見了他們,都會摒棄人性中的負面,一舉成為圣徒圣人。
“孔植的事就先如此吧。”朱慈烺道:“如今抓了劉芳亮一伙,山東全境已經沒有大隊亂賊了。若是再往外,駐守真定的任繼榮也不是咱們的對手。河南諸縣嘛,望風而降才是他們的本色。南直那邊是高杰守徐州。老熟人了。看看好像可以反掌之間光復千里國土,反倒讓我有些躊躇了。”
“殿下。急不得。”吳甡見朱慈烺掀過了剛才那一頁,心中也輕松了許多:“當日與殿下議論天下,正是立足山東,若是貿然而動,正是重蹈李賊覆轍。”
朱慈烺輕笑道:“先生關于李賊的論斷,可謂精辟。只等山海關那邊的消息傳來。便可知道李賊下場。”
“當務之急是要站穩山東。”吳甡道:“殿下撤衛置縣,丈量田土,編戶齊民,這一條條政令執行下來,臣看在眼里驚在心里。若是大明早十年。不拘哪里,只要能有一方督撫能夠力成此事,何至于有今日局面?故而臣以為,只要新政能夠遍及全魯,憑此地五百六十萬口,足以為抗全國之力。”
弘治四年普查統計的時候,山東有七十七萬戶,六百七十六萬口。到了萬歷六年再查,戶數增加到了一百三十七萬,口數卻下降到了五百六十六萬。從弘治四年到萬歷六年,一共九十五年,歷經弘治、正德、嘉靖三朝,是大明欣欣向榮蒸蒸日上的時期,沒災沒難的,這一百一十萬人口去了哪里?
如果再算一下每戶人口平均數,萬歷時候每戶平均只有四五人,答案自然呼之欲出:隱匿。
而且這些戶部根據黃冊統計的戶口數,非但逃逸了大量數據,也沒有將衛所下轄的軍、民數算進去。
朱慈烺此番來了山東,首先做的就是編戶齊民,讓較為真實的人口浮現出來。
東宮取消人頭稅,以戶口為依據進行物資扶助、土地分配,就是為了讓百姓自覺自愿申報戶口。
從現在登萊兩府的統計數據來看,整個山東應該有六百至八百萬常住人口。再根據萬歷年間的土地丈量數,山東有六千一百萬畝耕地。徹底撤衛置縣后,耕地面積能在八千萬畝以上,再加上新墾的廢地,除去不占有土地的手工業人口,甚至可以做到“人給地十五畝,蔬地二畝”的理論值。
朱慈烺相信以吳甡的性格不會浪對,自己也在心中計算:如果按照六百萬人口計算,合格兵源保守估算為一百萬,征發百分之十就有十萬人。依照近衛營的戰斗力,十萬精銳足以橫行天下了。
孫傳庭也在做同樣的算術題,自然也得出了同樣的結論:“以魯省之地養魯省之民,的確是足夠的。”他旋即又補充道:“然而魯省多遭劫難,要想恢復過來,沒有三五年是不可能的。”
朱慈烺道:“誠如孫督所言,但那是只算了山東一省。如今江南還在朝廷手里,左良玉也占據了湖廣糧倉。不管左鎮心向如何,好歹還沒有撕破臉皮,真金白銀買他糧食并沒問題。依我看,今年能保證山東不要大量餓死人,明后年的日子就能輕松許多。”
“殿下,還要籌謀海防之事。”孫傳庭道:“天津、旅順到登萊不過兩日海程,從孔有德叛逃之后,東虜也有海船,不能不防。”
朱慈烺回到書案后坐下,輕輕敲擊桌面:“說實話,東虜那點海船還不如沈廷揚的沙船幫。真要從海路來,光是登陸一事就能弄得他們精疲力竭。”登陸戰哪怕在五百年后都是難度頗高的課題,多爾袞決不至于棄長就短,放著鐵騎不用,改用海船。
“不過孫督這話倒是也提醒了我。”朱慈烺道:“沈廷揚前些日子還有塘報說有遼民逃回山東,可見東虜那邊的日子并不好過。我想著,能否一舉拿下旅順港,在金州一線設立防線。”
“殿下,如果要收復金州,我軍恐怕就要兩面為戰了。”孫傳庭皺眉道:“如今軍力尚弱,又正是農忙時節,難以大量補充。”
現在朱慈烺已經習慣不計算東宮之外的戰斗力。現在近衛兩個營已經整編完畢,人數統共八千八百人。羅玉昆的獨立游擊營在回歸建制之前就進行了初步的整編,等軍官進行完集冇中培訓之后,這支定額四千人的大營也就可以用了。
下一支能夠使用的戰力將是單寧的預備營,內定番號第三近衛營。不過要等新兵訓練充分結束,還需要兩個月不到的時間。
再過兩個月,恐怕清兵也要到山東大門口了吧。
到底是在金州釘釘子,還是加固山東的外圍防線,這真是個艱難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