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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七 吹沙走浪幾千里(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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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糊涂呀!”蔡懋德重重跺腳在地,整張臉都皺在了一起:“將軍來了太原,寧武關交與誰人?!”

  周遇吉從懷中取出一紙調令,無奈道:“有兵部移文,我何敢抗命?何況太原若是失守,寧武孤關之地,就算想守也守不住。”周遇吉雖然是從地理上說守不住的道理,但心中卻是想:千把人守關,外面是數萬眾攻城,這就算是孫、吳復起也守不住啊!

  “這位是?”蔡懋德將目光投向周遇吉身后的將軍。雖然穿著與普通明兵同樣的服色,八尺身高將胖襖撐得格外壯實。而且他的胖襖上還有一些別樣的紋飾,正是東宮侍衛肩頭的星徽橫杠。

  蕭陌也頗為無奈,心中只感嘆一聲:這就是文尊武卑啊!

  “末將是東宮侍衛營左千總部千總,蕭陌。”蕭陌自我介紹道,心中卻道:我與你在東宮帳中也不知見了多少次,你竟然還認不出我!

  他卻誤會了蔡懋德。蔡懋德常年在昏暗的經堂里抄經誦佛,很早就有了近視加散光。這兩年年紀漸漸大了,近視固然好了許多,卻又患上了老花眼,看人看物一向是朦朦朧朧,即便是多年故交,也常有迎面不相識的情況。

  “哦哦,就是直闖敵陣的蕭將軍!”千總是衛所系統的官職,如果對應營官系統,大約是守備與都司之間,屬于中層武將,還算不上將軍。只是東宮侍衛營地位不同,加之蕭陌敢親身陷陣的確讓人敬佩,蔡懋德方才尊稱一聲將軍。

  蕭陌微微欠身表示不敢當,旋又道:“卑職奉皇太子令旨,率本部人馬保護部院。”

  蔡懋德聞言大喜,上前道:“有如此鐵軍守城,何愁闖賊犯境!”

  蕭陌微微抿了抿嘴,心中卻道:您老沒聽清么?只是保護你一人。守城這事可輪不上我們。

  蕭陌沖鋒時帶了兩個精銳殺手局,共兩百余人。沖擊闖賊中軍,斬將奪旗,又朝北面突圍進入山中。這一路打殺下來,人人負傷。傷重者只能留在山民家里調養,也不知能否熬過去。至于陣歿者更是高達三分之一,就連百總甄飛宇也在陣歿名單之中。

  經歷了這么一場血戰,沒有醫療、補充、休整、恢復性練,如何能夠參與到守城的序列之中?朱慈烺傳書蕭陌保護蔡懋德,也只是讓他在最后關頭能夠只身逃出罷了,并不指望幾千弱旅能夠抵擋住李自成的十萬大軍。

  周遇吉也聽說了侍衛營的戰績,親眼看到了李自成的大纛——東宮衛士寧死也沒將這面大纛扔掉,一路帶回了河東。雖然沒能成功斬殺李自成,但也足以證明這群悍不畏死的衛士是天下強軍,自然能得周遇吉的青睞。

  “兵部這移文來得奇怪,不過既然我已經領了五百兵前來,還請部院吩咐防區。”周遇吉出聲詢問道。

  “將軍守東門如何?”蔡懋德一副好好先生的模樣,與周遇吉商量。

  周遇吉二話不說,朗聲應道:“末將謹遵命!”

  蔡懋德心中大喜,旋即又想道:城外可是數萬賊軍,就算有這么兩支強軍在手,也仍舊沒有守住太原的可能,不免悲從中來。

  蕭陌與周遇吉從巡撫部院出來,兩人翻身上馬,像是要各自回營。周遇吉正要告別,蕭陌卻突然道:“將軍在楊柳青以百騎破東虜七萬大軍,好生令人景仰!”

  周遇吉一愣,心中樂開了花,這個世上,還有什么能比英雄相惜更讓人愉悅的呢!

  崇禎十五年,東虜黃臺吉授阿巴泰為奉命大將軍“搶西邊”,自黃崖口入邊,克城八十八,降城六,執殺魯王朱以派,俘得人口三十六萬余,得金一萬二千兩、銀二百二十萬有奇,幾乎搜刮了整個河北、畿南和山東的財富。

  當時周遇吉正受命前往山西任總兵,已經拔營啟程,中途聽說有七萬清兵要從楊柳青經過,返回關外,遂帶數百騎兵折返楊柳青,借地勢襲殺東虜,斬首數千,是薩爾滸之戰以來都罕見的以少勝多之戰。

  提到人生中的輝煌時刻,周遇吉滿臉放光,道:“僥幸而已。不比蕭兄以二百勇士沖鋒十萬之眾。”

  蕭陌搖頭道:“說是十萬大軍,當其時李闖中軍在最前頭,主力都在河西以南。敵陣又因為河冰破裂而陣型大亂,我只是撿個便宜罷了,比周將軍襲殺東虜差得遠了。”

  “哎,”周遇吉搖頭道,“那也是人家給某家貼金。說是七萬東虜,滿洲真夷不過三千,其他盡是包衣、蒙韃。而且說起楊柳青那口,呵呵,人多還真不是好事。”

  蕭陌眉頭一展:“在下最為欽佩的便是周將軍這等不居功的名將,不知將軍能否賞光,讓在下做東,小飲一盅。”

  周遇吉想想回營中倒也沒什么急事要處理,防御、軍務自然有人幫他打理。他也很欣賞蕭陌這樣的勇悍之將,欣然允諾,兩人并轡而行,已經仿佛是多年的至交了。

  蕭陌帶兵回到太原之后,駐兵晉王府,正好方便宴請周遇吉。晉王府上下沒有一個下人,或是跟著晉王一起東行,或是遣散回家。蕭陌帶的都是九死一生的戰兵,絕對不能做雜役事,還好有太原府派了民夫雜役來承擔雜務。

  兩人在王府中酒過三巡,自然說起當ri大戰的地形地勢,兩軍部署。一時酒酣耳熱,便蘸著酒在桌上畫起了地圖,聊得酣暢淋漓。

  “大明將軍若是都如你我兄弟,何至于讓闖賊東虜如此肆虐無忌!”周遇吉灌下滿滿一碗酒,放聲大哭道:“如今半壁江山淪陷,豈非我等武人之恥么!”

  蕭陌拍著周遇吉的肩膀,舌頭略大,神智卻還清醒:“哥哥你何必做此小女兒姿態!我與你明說,皇太子是真真的星宿下凡,就是來重整山河的!到時候還有你我用武之地!”

  周遇吉重重甩著頭:“兄弟你還有機會,可哥哥我只能交代在這兒了。”他紅著雙眼,盯著蕭陌直言不諱道:“太原是死地,斷然沒有守得住的道理。”

  “就看哥哥是否愿意……”

  “兄弟你且住!”周遇吉一把抓住蕭陌的手,大聲道:“哥哥我身受皇恩,恣意沙場,惟有一軍忠義!萬萬沒有臨陣脫逃之理!”

  “兄弟也不知道‘逃’字怎么寫!”蕭陌反抓住周遇吉的手腕道:“老哥的將才是皇太子極看重的!這回殿下用兵部移文調哥哥來太原,正是想讓小弟與哥哥你商量,跟著皇太子重整山河吧!”

  周遇吉抽回手,重重拍了拍腦袋,不解地看著蕭陌:“兄弟,我沒明白。朝廷不就是皇太子家的么?”

  “朝廷是皇帝的,”蕭陌笑道,“皇太子是皇帝的兒子,可還當不了朝廷這個家。”

  “我懂了。”周遇吉眼中的血紅漸漸退散,露出一絲清明:“少東家是想duli門戶了。”

  蕭陌從懷里抽出一封書信,拍在桌子上:“兄弟我在半年前還是個浪蕩子,憑祖上的功績混在宮中當人柱子。平ri里吃喝賭,空有一個身架子卻是百無一用的廢人!今ri能與天下名將坐而論兵,全賴東宮栽培。哥哥你本就是良將之才,若是跟著東宮,不知前途又將如何!”

  周遇吉是老行伍,從京營而邊兵,乃至一省總兵官,三言兩語已經探到了蕭陌的底,的確不是有經驗的將領。誠如他所說,一個吃了半年糧的新手就能立下斬將奪旗的功勛,如今亂世,自己這老于沙場的戰將豈能少了功勛!

  “當今之世,能力挽狂瀾的,也就只有太子爺了!”蕭陌重重按著這封信:“哥哥速做決定,這調令看是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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