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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四 吹沙走浪幾千里(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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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們以為朕只是為了換回宗敏?”李自成坐在秦王宮中,望著階下一干文武道:“朕在信中說得很清楚,只有皇太子親臨河上才能交換兩邊大將。等換回了宗敏,我大隊伏兵盡出!難道還怕他逃了不成?若是他不敢來,日后誰還為朱朝賣命?”

  顧君恩等人心中暗道:計謀是好計謀,但那邊可是朱朝太子,真會為了幾個里居老將親身犯險?以朱朝的慣例,只會賜下個追封吧。

  就算是大明皇帝被俘了,朝廷也是不講和的。

  牛金星心中卻道:劉宗敏被俘旬月,不曾聽聞其就義的消息,恐怕早就暗中投降了朱朝。陛下卻對他念念不忘,還要用尤世威等人去換他回來。這分明就是以私情亂公事!唉,陛下終究少了幾分真龍的果決,就算得了天下,怕也守不住。

  朱慈烺拿著信,朝吳甡和孫傳庭笑道:“果然是喜事臨門,尤督并王世欽、世國、李昌齡、惠顯諸將只是被執,尚未死節。”

  孫傳庭聽了眉頭微皺。吳甡也面沉凝色。兩人都是心思過人之輩,只聽皇太子這么一說,就知道這是李自成想用人質換回劉宗敏。當日擒住劉宗敏已經上疏皇帝,也因此得了嘉獎,如果換出去,豈不是欺君之罪?然而看太子神色,似乎有心要交換一般。

  “殿下……”兩人不敢不進言。

  誰知他們異口同聲開了個頭,就被朱慈烺止住了,笑道:“李自成還說要我親至河上,然后交換。呵呵,這分明就是在釣魚。”

  “賊子妄想!”兩人怒道。

  以尤世威等人為魚餌,就想要釣皇太子這根大魚。的確有些異想天開。然而太子若是不去,李自成正好廣為散布謠言,動搖明將忠心,讓他們只道朝廷連英勇守土之輩都不放在心上,日后望風而降的軍鎮城池恐怕更加多了。

  “這手左右逢源玩得倒是漂亮。”朱慈烺拍了拍信紙,嘆聲道。

  “殿下。”吳甡腦中已經轉了幾轉。立時道:“尚不知真假,不可輕信啊。”

  “殿下,定然是假的!”孫傳庭一口咬定道:“想尤世威等人久經戰陣,只知白刃加身而死,豈會受繩縛之辱?就算一時不察被李賊所擒,也定會尋機全節,焉能讓李賊從榆林一路帶來河上!”

  原本的歷史劇本中,孫傳庭戰死潼關,的確如他自己所言。寧可白刃加身也不會受“繩縛之辱”。二人這么說,其實已經為朱慈烺搭好了臺階,順著下來便可以避開李自成的這一招。

  朱慈烺心頭明白,卻不以為然,道:“國家有難,能有一分抗賊復國的力氣就要省下來用。尤世威久在軍中,經驗閱歷實在是國家一寶。我有心創辦講武堂,正需要尤世威這等老將傳授經驗。好使兵士們不用拿性命再走一遍死路。”

  吳甡道:“殿下,且不說朝廷知道后冇會降罪下來。一旦開了這個先例。誰還肯效死力?一見風頭不對,難免會做出偷生保命之事,只等殿下援救。”

  “只要盡了全力就行。”朱慈烺笑道:“不需要盡死力。只有活著,才能盡更大的力。”

  “殿下是決心要去會會李闖了?”孫傳庭無奈道。

  “他想釣我,我何嘗不想釣他?”朱慈烺起身挺了挺筋骨:“比人多勢眾,我不如他。但是若說出奇設伏。他未必是我的對手。”

  打勝仗有許多因素,古人歸納為天時地利人和這三個主要因素。在人和這個大分支里,有紀律、士氣、軍心,也都被歷代兵家補充完整。然而作為專業與人打交道的朱慈烺而言,他總結出了一個被人忽視的因素:想象力。

  古今流傳下來的戰例之中。無論是趙奢的救援閼與之戰,還是呂蒙的白衣渡江,都有個共通點:主將敢想!

  所謂以正合,以奇勝,這“奇”,便是想象力的比拼。只有想象力強的人,才能想出一個個讓敵人猝不及防的絕招,才能在關鍵戰場上獲得令人驚嘆的戰績。這種人是將戰爭從職業殺戮升華成藝術的人,也是不世出的天才將領。

  見多識廣可以彌補想象力上的不足,也能提高敵將施以奇招的難度。在這方面,朱慈烺占了四百年的便宜。同時又因為有足夠的自然科學知識儲備,使計劃能夠得以付諸實踐,朱慈烺還要疊加二百年的優勢。

  有這份底氣,朱慈烺當然敢以奇對正,自己做一回魚餌,去釣釣李自成那頭偽龍。更何況昨天徐敦送來了一份密報,是關于闖營往龍門鎮運送軍糧的報告,可見李自成已經選定了龍門鎮作為進攻山西的后方糧倉。

  龍門鎮隔河與山西萬榮、河津對望,看來這里是李自成選定大軍要渡河的地區,勢必要打這么一戰。

  拿定了主意,朱慈烺先讓闖營信使去見了劉宗敏,旋即派出營中榆林衛的舊人,去闖營核驗尤世威等人的身份和身體狀況。自己在營中召開軍議,商討作戰布局。因為涉及奇襲,這次軍議僅限于東宮侍衛營的兩個千總,以及陳德、牛成虎兩個營官。孫傳庭列席。

  “李自成如果選在河上交換,殿下要撤回來,就要縱馬跑過長達三里的空曠地。到時候闖營發炮或是射箭,咱們都無從抵御。”蕭陌指著新做成的河津龍門沙盤,指出了三個可能交換的地點。

  這三個點無不是適合李自成大隊馬兵沖擊的地方,如果李自成心懷鬼胎,勢必要選這三個中的一個。其他地方或是一邊,或是兩邊,亂石堆岸,就連步兵都不容易穿過,何況對路況要求更高的馬兵。

  蕭陌停了停,又道:“我們若要避開這三條路也沒甚大用,李賊大可以馬兵直沖過河,攻打河津斷我軍后路。”

  朱慈烺看著沙盤上特意插了小紅旗的三個點,道:“我也正需要開闊些的地方設伏。就這里!”

  眾軍官朝朱慈烺所指的地方望去,那是黃河剛出禹門口的一處要點,寬度在三點中算是居中。

  “殿下,這里太近禹門口,若是被李賊從南面包抄上來,恐怕不便撤退。”蕭東樓道。

  “不怕,南面兩個點他都過不來。”朱慈烺笑道:“河道上要布陣。”

  在寒冬臘月滴水成冰的時節,要封鎖河道最簡單的就是用冰柱。只要是半身高的水桶水缸,哪怕臨時箍出來的幾塊木板,裹一層稻草就能成為裝水的容器。在嚴冬低溫下,不等水流出多少,就已經凍住了。若不是因為條件有限,朱慈烺還想用鐵鏈將這些冰柱連起來,馬兵要想通過就更是千難萬難。

  等闖賊通過了冰柱陣,陣型肯定亂了。列陣河岸的東宮侍衛們正好以逸待勞,將之殺退。

  “殿下,若是李賊看到這些冰柱,不肯往我們定下的地方交換,又當如何?”牛成虎出聲問道。他現在雖然沒有編制,但普遍被認為是內定的秦兵營營官,一顆紅心也交在了太子手里。

  “那我們也沒什么損失。”朱慈烺道:“無非就是費些勞力罷了。”

  “那就不換了?”

  “哈哈,”朱慈烺笑道:“李自成可比我們更著急!劉宗敏跟他是出生入死的好兄弟,尤世威與我卻不曾有過半分私情。若說我不換尤世冇威回來,大明將領會心寒。難道他坐看劉宗敏被殺,闖營諸將就不心寒么?如今這場博弈,要是耗下去于他更是不利。等到黃河解凍,要想打山西可就沒那么容易了。”

  眾人心頭明悟,這就是看誰沉得住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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