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臘月的秦晉之地能夠凍掉人的耳朵。晉水徹底被冰封起來,上可跑馬。這加快了東宮的渡河速度,但也給后面的追兵創造了便利條件。好在李自成進了西安之后整頓政治,準備開國稱帝,四面派出了州縣官員,又讓田見秀率部南下漢中,打通南下入川的孔道。從他希望朝廷賜予他四省提督的意向來看,這回定是要將北方四省徹底攝入囊中。
田見秀率兵南下之后,闖營又分出兩萬人馬,由袁宗第和賀錦兩位大將向西追擊白廣恩部。白廣恩當日在潼關逃得太快,非但家眷跑出來了,家丁損失也不大,又怕被西安官員們攔截,直接繞城而過,徑直逃往陜西行都司所在的甘州。朝廷對這種事只能默認,否則還能往哪里調撥呢?
李自成帶著義子李雙喜、侄兒李過以及劉芳亮的左營大軍,徑自前往陜北。陜北米脂是李自成的老家,祖墳就在那兒,只是被孫傳庭挖了個底朝天,朽骨殘灰也都成了農田里的肥料。李自成親自去陜北,自然有衣錦還鄉、重整祖墳的需要。
另一方面,高杰部從潼關敗逃之后也是繞過了西安,徑直逃往陜北延安。不過以他的殘兵敗卒自然無從抵御李自成的數萬人馬,估計只能趁著黃河結冰再逃往山西。
“李自成要是大軍東進,最后還是得落在河津一地。”朱慈烺指著書案上的地圖,分析李自成進軍動向。因為涉及山西地理,故而邀請了巡撫蔡懋德旁坐,若有問題可以當場校正。
朱慈烺并不知道歷史上李自成東進山西是從哪里渡河,但從當前的實際情況分析,只有河津才適合大軍渡河。
河津是北宋時得名,古稱絳州、龍門,又相傳是大禹治水的地方,所以別稱禹門。此地處于濱河要口,黃河要津。作為黃河的第二大支流,汾水,就是在這里注入黃河主干。它與陜西韓城隔河相望,形成黃河咽喉,最窄處的河面只有十丈寬。考慮到大軍東進所要需要的糧草轉運,以及渡河時候的安全效率,從韓城河津一線過河是最優選擇。
因為山西對西面的防御全靠黃河天塹,而黃河在臘月至正月間會結凍,人馬可以隨地渡河。為加強黃河防守,防止闖賊渡河東進,山西以副將熊通率部兩千人到達河上。同時由巡撫蔡懋德負責黃河下段的防務。蔡懋德所領三千人到平陽府駐守,又分兵汾州,扼守黃河龍門。
蔡懋德看著座下精神昂揚的東宮軍官,根本無心聽皇太子講讀山西地理,只是驚詫天下竟然有這么多不怒自威的將軍匯聚一堂。他從入營一路走來,只看到軍容整肅,往來士卒兩人成行,三人成列,一切井然有序。他本以為此軍是秦地某位宿將所領,太子只是統攝其上的招牌,誰知旁聽軍議時才確定:這支強軍的確是太冇子一手操練起來,全軍上下惟以皇太子為馬首。
甚至各營將佐不喜稱朝廷品秩,而樂以東宮軍銜自矜,簡直如同私兵!
這幸虧是在皇太子手里,若是哪個鎮臣敢這么來,那絕對是私設官銜,當以謀反論。
蔡懋德再轉首坐在上座的皇太子,不由欽佩這位殿下年輕有為,實在是大明中興的期望所在。然而他又想起當今圣上,也以英明勤政稱名,可國事仍舊日益頹敗。這是天命要亡大明,豈是皇太子能夠扭轉過來的?一念及此,蔡懋德不由心頭黯然。
“……所以,李自成肯定要解決了榆林衛之后,才會率軍南下。”朱慈烺心中默算路程:“就算榆林衛望風而降,李賊也要明年春天才能南下韓城。如果他晚上十天半個月,黃河解凍,那山西興許還能再守一年。”
講到這里,朱慈烺搓了搓手,心頭閃過一道亮色。
歷史原劇本中,李自成在甲申年二月出關東進,三月十九日徹底攻下了北京城。從時間上看,他渡河時正是黃河尚未解凍,山西守兵又未能有效抵御。若是能將李自成擋在山晉省之西直到黃河解凍,借黃河守御,或許真能撐過這一年。
朱慈烺剛騰起對“一年時間”的希望,轉頭又想到了最近得到的一個消息。那是從蒙古方面傳來的可靠消息,奴酋黃臺吉在今年八月初九日猝死于盛京。
初聽之下似乎是個好消息。
因為黃臺吉實在是比努爾哈赤還要可怕的敵人,他將處于部落聯盟狀態的女真族真正帶向了“國家”階段,分化八旗權力,加強中央皇權。如果說努爾哈赤時代的女真人還是通古斯野種,到了黃臺吉時代,“滿洲”這個新的民族已經誕生,并且成立了真正意義上的國家。
在軍事上,黃臺吉給大明帶來的陰影也實在太大,甚至有傳說他“從未敗績”。這樣一個只要出現就能給自己一方帶來英勇光環的人物,當然是死了最好。
然而細細想來,黃臺吉死后清國內部肯定有一番權力爭奪。按照朱慈烺所知的歷史劇本,最后的獲勝者是黃臺吉的兒子福臨,也就是日后的順治帝。同時,有“聰明王”之稱的多爾袞會成為叔父攝政王,在福臨親政之前統攝清國大政。
為了進一步統合八旗各部,平衡內部旗主的實力,收買并遏制自己的蒙古盟友,還要出于現實考量,獲得更多的人口和財富,增強自己的聲勢威望……多爾袞勢必要在開春之后對大明進行掠奪。
所謂——“搶西邊”!
沒飯吃怎么辦?
搶西邊!
沒衣服穿怎么辦?
搶西邊!
沒人干活種地怎么辦?
搶西邊!
蒙古貪得無厭怎么辦?
搶西邊!
旗主不聽話怎么辦?
搶西邊!
搶西邊!
搶西邊!
每當出征令傳到各個村屯牛錄,無論是真滿洲還是包衣阿哈,都會興奮地喊著“搶西邊”呼嘯而出。這已經成了滿洲人的狂歡,清國的立國根本。如果有人穿越到了滿洲那邊當了酋首,絕對會比朱慈烺輕松不知幾萬倍,無論什么問題都可以用“搶西邊”解決。
山海關他們是打不過去的,搶西邊的傳統路線就是由山海關而西,在長城上尋找薄弱環節攻打進去。宣府、大同一線對這些強盜而言已經是千瘡百孔,入口實在太容易找了。
由此看來,如果真的成功將李自成拖在了黃河以西,東宮侍衛營仍舊沒有發育壯大的時間:總不能看著滿洲虜丑從眼皮子底下過去劫掠河北、畿南、乃至山東。
東宮侍衛營列陣對抗步兵還占有優勢,如果對陣來去如風的滿洲騎兵,卻又顯得薄弱了。以朱慈烺的認識,一支軍隊在初期寧可全軍覆沒也不能茍且偷生,根子不正永遠不可能成為棟梁之才。那么擺在眼前的事實很可能就是東宮侍衛營在虜丑的鐵騎之下全軍玉碎,不為瓦全。
沒有了東宮侍衛營這支力量,朱慈烺只能成為一個被軍閥牽來扯去的木偶,最終落在滿洲野人手里,被定罪為“冒充太子”,背負一個莫名其妙的名字斬首鬧市……
朱慈烺不經意地甩了甩頭,將這個可怕、沖動、不明智的念頭甩到了腦后。
“晉兵還是要大膽過河,以小股兵力騷擾流賊,探明流賊軍力強弱冇。”朱慈烺話鋒一轉,指向了山西巡撫蔡懋德。
蔡懋德沒想到自己來旁聽,結果攤上了這么一檔子事。他下意識點了點頭,旋即想到這不是點頭的時候!
“殿下,微臣手中實在沒有可用之兵啊。”蔡懋德雖在迂闊上不遜于馮師孔,但對皇太子的態度卻截然不同。這句話發自肺腑,已然是急得眼淚都要落下來了。
(。閃神屠版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