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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三 英雄乘時務割據(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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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皮先是一陣興奮,待牛金星放緩馬步走到他面前,仰起頭看著這個一臉陰沉的讀書人,心中竟忍不住泛起一陣畏懼。

  “你說前面有官兵?”牛金星問道。

  “是是!就今日下午,官軍把劉店團團圍住,殺了好些的人。”黑皮垂下頭道:“我和兩個同伴逃了出來,想去闖營通風報信,走到這里便遇上了先生。”

  牛金星雖然已經成了驚弓之鳥,到底也是一任謀主,雙眼一細:“你如何知道我是闖營的人?”他的長隨聞言,紛紛拔刀,指向黑皮。

  黑皮心中一緊:娘老子的!被大當家坑了啊!

  “莫非不是么!”黑皮恨不得轉身就跑。好在他也是經歷過陣仗的人,雖然處于下風卻也不至于如此失措。對方十來人都是馬兵,自己只要露出一絲怯,瞬息之間腦袋便飛了。

  牛金星陰沉著臉盯著黑皮看了片刻,叫道:“你是官兵!”

  黑皮臉上一沉,回口罵道:“你這人紅口白牙污人清白!你才是官兵!你全家都是官兵!我不過是認錯了人,既然你不是闖營的好漢,自管自走便走了,憑地辱罵我!”

  “哈哈哈!”牛金星突然笑了起來:“是我太過小心。不瞞兄弟說,官兵正在攻打劉將軍,我正要趕回倡義營向元帥報信。聽口音兄弟是當地人,可認識近路?”

  “咱們從小在這片山里跑上跑下,哪里有不認識的道理。”黑皮道:“不過我最遠只去過寶豐,不知道離元帥大營還遠不遠。”

  “不遠了不遠了!”牛金星心中一喜:“只要到了寶豐,我必然高官厚祿謝你。”

  “得了,我命里沒得官星,能當今把總我這輩子也就到頭了。”黑皮謙遜道。

  “何止把總!就算是將軍。也不過我一句話的。”牛金星大笑起來:“至于金銀珠寶,到時候有得兄弟你挑。”

  “你這先生口氣倒是不小。”黑皮并不信他說的話,隨手用棒槌敲了敲地,指著山坡道:“咱們就從這里翻山。”

  牛金星望向黑黝黝的山體,湊近了方才發現在枯草敗植之間,果然有一條人踩出來的羊腸小道。他抬頭看了看星位。知道是寶豐方向,卻沒想到山路盤繞并不能以此為準的問題。牛金星去了最后一絲警惕,又自信對方哪怕是真的官兵,也能用財物打動,當即道:“請兄弟前面帶路。”

  黑皮也不謙讓,步履輕快,當下領著牛金星一行眾人往山上伏擊圈里走去。

  山路狹窄,只通一人。牛金星等人只得牽馬步行。黑皮幾人是經年山匪,走慣了山路。不一時便扯開了距離。牛金星只覺得山間黝黑恐怖,連忙追了兩步,卻差點被陡峭坑洼的山路摔倒。

  “兄弟!等等我。”牛金星叫道。

  黑皮停下腳步,返身走了兩步,打量著牛金星:“先生走不慣山路?”

  “是呢。”牛金星尷尬道。

  “是這樣啊。”黑皮眼珠子一轉,笑道:“我卻有個法子,讓先生坐轎子。”

  “這荒山野嶺哪里來的轎子?”牛金星一愣。

  黑皮舉了舉手里的棒槌:“我們這剛好有三根棒槌,你們又有馬鞍。只要將馬鞍解下來。用棒槌穿過去,先生坐在上面。讓我們抬著走,豈不是現成的轎子?”

  “呵呵呵“牛金星笑道,“兄弟你還真有辦法,只是怕累著了兄弟幾個。”

  “好說好說。”黑皮帶著手下過去,笑道:“不知道先生怎么謝咱?”

  “等到了營里。黃金白銀任兄弟挑選。”牛金星道。

  “先生別怪我說話直,這一路上你都說這大口氣的話,好像是營里的大官?”黑皮見已經離開了大路,也不妨礙大當家繼續抓魚,不急不緩地探問道。

  牛金星道:“不瞞兄弟。哥哥我讀過兩天書,是牛丞相的本家,給他當今書辦。我叫牛長庚。”

  “哦哦。”黑皮略略失望,也沒了抬人的興致,讓兩個手下前去賣個苦力,反正再走兩步就到了大當家面前。

  眾人折騰一陣,果然將馬鞍子卸下來當了臨時的座椅。牛金星上了這轎子,頓時覺得輕松愜意了許多。那兩個擔著他的“山民”果然是走慣了山路,在這小路上走得又快又穩,不一時便將后面的長隨甩開一段路。

  牛金星不知為何,開始的興奮漸漸消散,騰起了一股不安。他正要開口問話,突然見前面冒出了幾點火光,細細數來人數還不少。

  “這是……”牛金星心中暗叫不好:這些人果然不是官兵,卻是山匪!沒想到八十歲老娘倒繃孩,自己竟然吃了這虧!

  “嘿嘿嘿,都是自己人,先生莫怕。”黑皮笑道。

  牛金星心頭疑惑,見那火光越來越近,想跳下馬鞍逃跑。可惜他一個文人,被人抬起之后無處著力,又怕摔傷自身,真是上天無路下地無門,只好一路哭喪著臉被捉到了山匪頭目面前。

  “這位先生便是闖營里的人物?”獨眼龍大當家走到牛金星面前:“怎么個稱呼?”

  “牛長庚。”黑皮搶先道:“是個丞相的本家。”

  牛金星看著獨眼龍那道恐怖的傷痕,嘴唇微微哆嗦,沒有說話。

  “你逗我呢?”瘦弱的軍師湊了上來,呼啦一聲都開扇子:“闖賊的丞相叫牛金星,這家伙叫牛長庚,一聽就是花名!”

  黑皮一愣:“軍師怎么知道的?”

  “哈哈哈“牛金星未語先笑,“長庚者,金星也。老朽何嘗是有意隱瞞,只是怕給綠林朋友添麻煩罷了。”

  牛金星此言一出,就連大當家的都愣住了。

  軍師笑道:“沒抓到劉宗敏,抓了個牛金星,好像還有些賺頭。”

  “哪里哪里,先生過譽了。”牛金星故作鎮定:“劉宗敏到底是權將軍,老朽不過是個不得志的讀書人罷了。”

  “不得志?你可是李賊的丞相啊!”軍師夸張叫道。

  “唉,徒有虛名罷了。”牛金星嘆道:“如今李元帥信任宋獻策、顧君恩一干人等,對我這個老伙計早就不放在心上了。不過我看幾位都是有膽有識的英雄豪杰,若是隨我去闖營,必當得到重任。老朽也好沾光,在元帥面前露露臉。”

  眾人嘿嘿直笑,笑得牛金星心中發毛,猶自嘴強道:“諸位好漢,且聽我一言。如今天下紛亂,正是英雄輩出之時。諸君若是不愿寄人籬下,自己扯旗造反在這天下也未必沒有一席之地。”

  “跟他多說個毛!”大當家最聽不得“造反”兩字,大喝一聲:“把他和他的人都捆起來,包裹搜一下,有用的東西留給太子,那些污穢的黃白之物就留下,免得臟了太子殿下的眼。咱們等天明就去見太子殿下!”

  眾人哄然而笑。軍師尤其笑彎了眼睛,拿著扇柄敲牛金星的腦袋:“好叫你得知!咱們雖然落草為匪,但不是賊!知道忠孝精誠么?知道禮義廉恥么?啊呸!虧你也敢說自己是讀書人!”

  “啊呸!”牛金星知道自己在所難逃,也騰起一股兇性,罵道:“官兵比我們這些賊更像賊!我們還知道一人做事一人當,不累及家人。孫傳庭那賊鳥打下寶豐,屠戮百姓,哪里像官!我原本就是寶豐舉人,為何投了闖營?他們官紳一家,說我拖欠稅賦,又誣我霸占民女十八人!啊呸!他們比賊都不如!朱朝氣數已盡,你們還巴巴趕去陪葬,真是蠢!蠢!蠢到了極處!”

  場中笑聲頓消,一時沒人言語。

  誰都知道官兵的脾性,人說賊過如梳,兵過如篦,絕不是空口誣賴的。大明的基層也早就被各地豪紳腐蝕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即便是朱慈烺也不能不承認,將天下所有的官員都殺了,多少有冤枉的,隔一個殺一個,絕對有落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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