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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八 男兒賭勝馬蹄下(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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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竟然是闖賊的大人物,呵呵,若是將他活捉到中軍帳下,說不定還能午門獻俘呢!”

  蕭陌坐在大帳zhongyāng,同樣得到了賊軍的情報。在這個時代,有些人心向李自成,認為朱朝氣數已盡。同樣有人心懷大明,相信官軍終有蕩平賊寇的一天。更多的人卻是站在墻頭,誰的聲勢大就投向誰。

  在官軍——東宮侍衛尚未到汝陽的時候,汝陽士紳大多覺得這回闖賊再來,恐怕這座縣城會傳檄而定,雖然口頭上表示憂國憂民,但內心中已經做好了在大門上貼“順民”字樣,拿出一筆不痛不癢的錢財來迎接“王師義軍”。

  東宮侍衛剛到汝陽時,也不被這些士紳看好,實在是人數不多,將領的氣勢也不足。別說壓制闖賊,就連當地官府都沒能成功壓制。不過他們也都能夠理解,到底帶兵的是員武將,不是文臣督師。直到這位武將接手了汝陽城防,東宮也派來了一位舉人老爺負責動員民眾,勸捐募銀,這才顯出東宮侍衛營與其他官兵不同的地方。

  無論捐多捐少,東宮那邊都會貼出明示,絕無半點貪墨的余地,甚至連軍中開銷都一一明貼出來,具體得連一伍中每rì吃了多少斤糧食,多少個雞蛋都說得清清楚楚。

  對于士紳而言,他們已經習慣了大明官場上留下來的種種墨跡,突然間來一個清澈見底,反倒有各種不舒服不自在。不過看看黃色的榜單敲鑼打鼓貼在城門、集市,上面用朱筆點了自家的名諱大號,一股暖意在這個陰濕寒冷的冬天蔓延開去。

  這可是能夠出大風頭的事。

  而且在大明這個宗法社會中,揚善名絕不是單純的出風頭。每個地方都有自己的“鄉賢祠”,供奉鄉梓中對社會有重大貢獻的人物。這首先就保證了自己煙火不絕。其次,能夠養出名望便可以在族中議事時把握更大的主動權,發出更大的聲音。依照大明皇權不下鄉的傳統,州縣親民官們要想治理地方,少不得與這些大族中的“名人”往來。

  這一往一來之間,便是權與利的交往,其中好處自然無需明言。

  如此一來,非但汝陽當地的鄉紳愿意捐款捐糧,就連當地那些好勇斗狠又沒投軍門路的人都知道,一旦進了東宮侍衛營就有好吃好喝的供著,只是聽說練比較辛苦,而且還要上陣打殺。要不是風聞闖營又要回來了,說不定還會掀起一股投軍熱潮。

  “佘安,你部為我軍先鋒,可有章程么?”蕭陌還是更喜歡用自己的老部下,無論是口音還是意圖領會,錦衣衛出身的軍官與礦工、纖夫出身的軍官就是少一層隔閡。

  佘安起身行禮,道:“兩軍交戰,先得交手。我部當于拔營之后試探闖賊虛實,好為大軍調度加以參照。”

  蕭陌點了點頭。

  佘安這才略略放心。現在東宮侍衛營的軍官純粹是紙上談兵,照本打仗。誰都沒有作戰經驗,同樣是試探敵人虛實深淺,有些將領看都能看出來,有些卻不得不拿人命去換。這些都是血的教訓,是每個將領成長道路上必不可少的養料,所以詩人感嘆“一將功成萬骨枯”確非虛指。

  但只要為了那“身前身后名”,即便千萬骨枯又如何?

  “當牢記視兵卒為兄弟,身先士卒,首戰立功!”蕭陌提點道。

  “卑職明白!”佘安捶胸行禮道。

  佘安的第五司收納了沿途的流民,經報批之后設立了dúlì的輔兵局和民夫局。這讓第五司格外龐大,成為諸司之首。佘安也完全沒有想到,自己的一念之仁,竟然得到了擴大編制的機會,更因此理所當然地成為了全營先鋒司。

  “全營準備作戰,軍議之后開始全城戒嚴。第五司為前鋒,先行出擊,甄飛宇,你率部接應!”蕭陌連連下令。

  “是!”甄飛宇也是當rì殺進成國公府的老下屬,理所當然分配到了權重僅次于先鋒營的任務。

  佘安一向與甄飛宇熟識,知道他雖然有時候愛說大話,但辦事總體還算牢靠。而且他那邊的練成績恐怕比自己的第五司還要好些,也是靠得住的助力。兩人當下簽了軍令回執,各自回去整頓部曲。

  崇禎十六年九月下,豫省久旱之地竟然接連下雨,頗有些越下越大的趨勢。天氣已經轉涼,偏偏下了這么多雨水,莊稼恐怕又要歉收乃至絕收了。江南運送來的軍糧rì顯窘迫,這一仗已經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而且孫傳庭連翻野戰獲勝,雖然再沒有斬將奪旗的大功,卻將李自成逼進了郟縣城。秦兵與豫兵將這小縣城團團圍住,只是礙于大雨無法作戰方才停下了腳步。

  李自成本想佯敗誘敵,但此刻看來卻還是低估了孫傳庭打仗的功力。這位老督師讀書的時候是學霸,行軍打仗也是不輸古今名將的兵法大家。手下牛成虎、白廣恩、高杰等總兵官在孫傳庭的帶領下,各個威猛無雙,絲毫沒有官軍一觸即潰的暮氣。就連屢戰屢敗的河南兵,借著秦兵的兵威好像都強硬了幾分。

  李自成維持著表面上的鎮定,好像一切都在自己掌控之中。實際上從謝君友戰死那天開始,他便知道自己恐怕是玩脫了,今年要想打下洛陽實在不現實,還是得回兵襄陽抵抗。到時候孫傳庭進了客地,必然要與左良玉生出摩擦,倡義營也興許也就沒事了。

  “元帥,咱們這邊rì子不好過,官兵那邊恐怕更不好過。”顧君恩看出了李自成苦惱,上前低聲進言道:“劉將軍那邊很快就要有消息了,無論捉沒捉到朱太子,孫傳庭都逃不過保衛不力的罪名,不怕他不回兵。再者說,這雨下得實在是老天爺厚愛。一是讓秦兵的火車威力大減,二是讓他們運糧不濟。”

  李自成近來越發看重顧君恩,他就是喜歡這種直言獻策不弄玄虛的謀士。他問道:“如今就這般耗著么?”若是依著李自成的梗脾氣,說不定真是會這般耗著。崇禎十一年時候義軍陷入低谷,連張獻忠都招安了,只有他李自成寧可帶著十八騎躲進商洛深山,也不肯向官府低頭。

  “耗著也不是個事。”顧君恩抿了抿嘴唇:“以學生之見,把郟縣城扔給孫傳庭更好。”

  “哦?已經誘敵誘到了此間,為何還要再送?”李自成有些不滿。

  “元帥,”顧君恩頓了頓,“我是擔心孫傳庭想回回不得。”

  大軍在外,扎營安寨,要想分兵回救,勢必會導致軍心不穩,很有可能不戰自潰。孫傳庭手下不止有秦兵,還有河南兵,誰留誰走?一個不好就會導致間隔,不能再戰。想這位督師老于陣戰,絕不會犯下這種錯誤。

  “若是將郟縣城扔給了孫傳庭,也就解了他的燃眉之急。”顧君恩道:“他大可以郟縣為依托,命豫兵防守,自己回兵救朱太子。”

  “到時候咱們再煽風點火說秦兵逃了,那些豫兵必然大亂!”李自成一點就透,臉上洋溢出燦爛的笑容:“先生真是額的貴人!這都讓先生想到咧!”

  “元帥過譽!過譽!”顧君恩做出一副惶恐模樣,打了個揖,將頭埋入兩臂之間,嘴角都咧到耳根去了。

  “就把他們放進郟縣來打!”李自成大手一揮,已經下定了主意,命人傳令下去。

  這比言語上的夸贊更讓顧君恩感動,頗有些言聽計從的知遇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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