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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九章 西風催客上馬去(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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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皇陛下,”朱慈烺道,“蔣先生所言甚是,只是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發。若是援兵不至,莫說讓秦督一舉剿滅闖賊,怕就怕闖賊獻賊合兵一處,反攻洛陽。到那時,秦兵銳氣已喪,客居異地,如何守得?洛陽若是再陷賊手,官軍恐怕再無膽氣與賊兵血戰。”

  崇禎聽太子字字鏗鏘有力,心中已經信了大半,道:“我兒自幼長在宮中,這臨陣對敵之事,調度諸將之要,可有章程?”

  “軍中自有軍法。”朱慈烺一聽有戲,振聲道:“兒臣以為,武周則天雖然是逆倫女主,其言卻有可觀。”

  “哦?道來聽聽。”崇禎聽朱慈烺引用武周的典故,頗有些意外。

  “當日唐太宗有獅子驄不能馴服,武媚以三策進呈太宗皇帝。”朱慈烺知道在場諸位沒有不知道武則天馴馬這則典故的,故而言簡意賅道:“一曰鐵鞭,一曰鐵錘,一曰匕首。問之則曰:良駒當為天子之坐騎,若是不得馴服,留之何用?如今各鎮皆如此獅子驄,若是不能忠心王事,反而殘虐百姓,敗壞官軍威名,留之何用?”

  崇禎最仰慕唐太宗,說穿了是仰慕唐太宗的殺伐果斷,能給他帶來充沛的烈陽之氣。此時聽兒子鄭重其事地說著如此霸氣的論調,心中甚是欣慰,只覺得自己之前的“帝王之術”,“王霸相雜”的教育沒有落空,果然被兒子吸收接納了。

  “我兒此言甚是!”崇禎點頭道。

  蔣德璟卻是十分不滿。他也是給東宮上過課授過書的,可不認同東宮這番言論。姑且不說如此激進是否會導致天下大亂,湖廣糜爛,光是引用女禍之言便不甚吉利。更何況武媚對唐太宗進言之后,因鋒芒太甚而被太宗置于冷宮,原本就不是什么好兆頭。

  朱慈烺見蔣德璟要說話,連忙搶先道:“兒臣懇請父皇陛下下旨,讓兒臣赴洛陽撫軍!”

  明代文人多有游俠情懷,即便武將地位低下,也認為棄筆投戎是一件值得驕傲的事。就連萬歷皇帝小時候,也曾在內宮中玩過軍訓,只是被張居正喝止了而已。如今皇族藩王中多有貪婪膽怯而死者,若是太子真能去前線撫軍,也的確能夠大振聲威。

  “只是不知秦督如何看法,洛陽之地是否能夠保衛皇太子周全。”陳演進言道。

  他說得無比忠懇,好像真心為太子的生命安全著想一般。

  朱慈烺對這位首輔沒有任何好感,振聲道:“天下如此動蕩,兵兇戰危,談何周全?孤只有殺賊之心,斷無茍且之理!”

  崇禎聽得身中熱血沸騰,耳邊仿佛響起鼓角爭鳴。他身上微微顫抖,忍不住輕輕拍了拍扶手:“既然太子有此忠勇之心,朕自當成全!我兒散去之后,可題錄名單,一并充入東宮幕府。著禮部、工部擇日筑壇拜將,祭告二祖列宗,以求庇佑。皇長子慈烺代朕親征!”

  代天親征!

  這比太子撫軍的待遇可是高出了不少啊!

  朱慈烺原本只是期望得到一封撫軍洛陽的明旨,不成想竟然獲得了代天親征的待遇。既然是代替御駕親征,便能夠以天子儀仗行軍在外,各地州縣誰敢不從?而且皇帝陛下有“充入東宮幕府”之語,這就讓朱慈烺有了人事權和決斷權。只要碰到人才,就可以收入幕府。看到不順眼的地方官,也可利用天子儀仗就地處置。

  朱慈烺喜出望外之余,自然不會忘記乘勝追擊,當即道:“父皇陛下,太醫院如今正要去天津衛防疫,侍衛營既然要移鎮洛陽,則請陛下以天津城防營交由東宮節制。”

  這件事倒是無所謂,崇禎皇帝仍在熱血上頭的狀態,大袖一揮道:“準!”

  朱慈烺應聲歸座,目光掃過李邦華與馮元飆,留下一絲微笑。二位老臣面無余色,好像自己與東宮毫無交往一般。

  崇禎帝內中也是十分高興,一則是有兒若此,接連兩代英明之主,說不定真能復興皇明。再者是今日召對商議,竟然能夠立時解決,也算是罕見的高效。若是每件事都能如此輕松決斷,這皇帝做得也就不那么累了。

  又鼓勵幾句,崇禎帝宣布散班,看看今日也沒什么重要公文,便往坤寧宮去了。太子要代天親征,這種大事總得知會一下皇后。天家無私事,有私情,太子能夠以沖齡出征是國家社稷之福,但是對于父母而言,擔心憂慮是難免的。

  周皇后是個極有fù德的皇后,聽聞兒子要去洛陽前線,默然不語。

  她一直以自己從不干涉外事而自豪,然而當日不準兒子出宮防疫已經破了例。那時候還能說兒子長在內宮,什么都不懂,可如今防疫之事的確是卓有成效,市井中漸漸恢復了繁榮,就連周鏡每次入宮都不住贊嘆,可見皇長子的確是個能成事的大人了。既然如此,皇后還有什么理由出言干涉?

  ——兒臣……臣字當先……

  周皇后突然回想起這么一句支離破碎的話來。當日聽兒子說起來,并沒有覺得什么不對,隱隱還有些兒子長大了的欣慰,但此刻回憶起來,卻沒來由地一陣酸楚,不由鼻根發緊,一股眼淚就像是要涌出來似的。

  “太子回宮之前,坤寧宮便一直持齋。”周皇后的鼻腔被堵住了一般,悶聲道:“一干女官,隨我早晚誦經,祈求神佛保佑。”

  朱慈烺照例派了陸素瑤去坤寧宮請安,只說如今王命在身,不敢懈怠私歸,待得凱旋之日再行拜見母后,旋即便在文華殿的偏殿召見李邦華與馮元飆二位重臣。

  文華殿位處紫禁城之東,屬東方青位,早前都是用碧色琉璃瓦,乃太子視事之所在。直到嘉靖十五年,這里才被改為皇帝便殿,換上了黃色琉璃瓦,后來作為經筵之所。朱慈烺原本是想在東宮外邸召見這兩位重臣,看看天色卻已經晚了,索性暫借文華殿一用。只要不用正殿,宮內的偏殿太子都是有資格使用的。

  “兩位先生坐。”朱慈烺沒有上主座,與馮元飆、李邦華對面而坐。

  李邦華與朱慈烺更為熟絡一些,知道太子禮賢下士的風范,并不介意。馮元飆自然也跟著輕松了許多,何況今日他還是太子的功臣,太過拘謹反倒顯得生分。

  “今日我能得皇上信賴,代天御狩,多虧二位先生之功。”朱慈烺當日為了避嫌,與李邦華都沒有明面上的往來。如今得到了開府的明旨,與大臣往來就是遵旨辦事了。

  不等兩位重臣謙遜,朱慈烺又道:“東宮幕友,二位先生可有賢才高士相薦?”

  這時候推薦過去的人,只要有些能力的,總會得到重用。李邦華和馮元飆年事已高,族中子弟不少,正是推薦一些科舉無力者晉身權貴的好機會。日后太子得登大位,總能恩賜個府縣官當當。

  兩人也毫不客氣,當即應允回去整理名錄進呈。

  正是主屏相悅時節,馮元飆突然胸口一陣刺痛,連連咳嗽,用手一掩,只覺得喉間噴出一股熱流,滿嘴腥膻,竟然是咳血了。

  吐出一口血后,馮元飆只覺得清爽了許多,只是不敢在這個時候讓人看到,以免沖犯不祥,自己偷偷抹了抹嘴,將手袖入袖中。

  朱慈烺卻已經從指縫里看到了些許紅光,身子微微前傾,問道:“喻御醫不曾去看過本兵么?”

  “喻先生來過了,來過了。”馮元飆頗為不好意思:“只是老臣這病根已深,若要根除恐怕不易。”

  “本兵還是多加休養,我大明名醫國手甚多,斷無不治之癥。”朱慈烺寬慰道。

  “說起國手,”馮元飆眼中突然滾落兩滴老淚,“老臣有一不情之請,還請殿下恕罪。”

  “先生請說。”

  “殿下可還記得吳甡否?”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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