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家生活是當前這個世界上最標準化的工程。
無論朱慈烺住在哪里,用的都是一樣的被褥,一樣的沉香,一樣的飲食,就連每天新換上來的內衣褲都是一模一樣的。這讓朱慈烺醒來時恍惚間以為自己還在外邸,只是看到了窗口的樹枝才想起昨晚是宿在宮中的。
宮中生活繁瑣復雜,從一早上開始,朱慈烺就要跑三座宮殿去請早安,問長輩起居是否安康。雖然是套路式的對話,但必須問出真心誠意的孝敬來,也算一樁比較艱巨的任務。
然后是用早膳,雖然樣式比外邸多些,但吃飯的時候有人在身邊演奏莊嚴肅穆的音樂,多少有礙胃口。
等一早上該做的工作做完,朱慈烺在外邸安排的整軍軍議已經要遲到了。
這次軍議的主要議題是各級主官的任命,然后確定軍銜,統一配銜。軍銜由內監銀作局負責打造。士官軍銜以兩柄長刀交叉,下方飾以代表一到五級的橫杠。其材質用黑鐵打造,嵌在包布紙板上,最后固定在鐵甲上。
尉官的肩章用青銅打造,根據上中下之分各有三至一枚代表啟明星的銳角十字星徽,中間橫穿一條直杠。
到了校官一級,肩章的金屬材質用的便是白銀,由兩條橫杠將星徽夾在中間。
雖然還沒有將官,但公布出去的肩章樣式和材質卻是讓人心生向往。一旦晉升到了將官,肩章上便是一條黃金打造的團蟒。若是做到了上將軍,兩肩各擔三條四爪蟒龍,光是黃金的分量就不輕。
“嘖嘖嘖,真不知道肩上擔著金子是怎么個滋味!”王碼夫因為體測成績好,又有兩名上官保舉,這回升了百總,也有資格參加軍議了。
肖土庚坐在他身邊,斜眼看著以前的屬下,腦中仍舊還記得當時王碼夫一臉怯弱地光屁股坐在床上,一副被他吃得死死的模樣。
王碼夫雖然與肖土庚平起平坐了,但他這個局的百總與老上司的那個百總不能同日而語。誰都知道,肖土庚殺了個主事之后,被派去了安民廠。如今有消息靈通人士更是說,肖土庚那一局要盡數劃歸在神機營,肖土庚本人更是可能要連跳兩級,成為千總。
見肖土庚不說話,王碼夫自嘲地嘿嘿一笑,道:“肖大哥這回恐怕要授個上校千總了吧?”
“都是沒影子的事。”肖土庚抑制著自己內心的喜悅,強裝出一副云淡風輕的模樣。他心中雖然早已經波浪滔滔,但看看前面穩坐如同山岳的蕭陌,肖土庚就仿佛找到了榜樣。
——那才是真正的大將軍!
肖土庚心中欽羨,輕輕轉動腳跟,將雙腿分得更開些,看起來更加具有威勢。
“肖大哥,太子怎么還不來?”王碼夫伸了伸脖子。
“閉嘴!”肖土庚壓低了聲音,坐得更加堅挺了。他一直在看蕭陌,發現無論左右如何跟他耳語,蕭陌都是靜靜端坐,紋絲不動,不由更多了一層傾慕。如果傳言屬實,他也會成為蕭陌那樣大官,這點上必須學來。
當初肖土庚在礦上帶著十幾個弟兄,只覺得管人實在是件很簡單的事。只要你夠兇夠狠,懂得比別人多,別人自然服你。到了東宮侍衛營,他才知道,原來畏服不如敬服,要想鎮住成百上千的人,只有靠人敬服。
太子殿下就從來不曾黑過臉,但是大家對于殿下卻都是打心眼里敬服。無論殿下發布了什么命令,只管去做就絕不會錯!肖土庚心中無比堅信,同時也相信太子的確是星君駐世,否則為什么那些忘恩負義背后說太子壞話的人,都染上了鼠疫呢?
肯定是他們心中不誠,失去了太子殿下的庇護,這才會被瘟神上身。
肖土庚突然想起最近營中多了一些道士,勸人信道,幫人畫符,說過好多故事。他覺得軍營之中讓道士往來很是不妥,因為以前礦上都不準僧道靠近,何況軍營?
但又有人說這些道士都是秉承天命來的,太子殿下特許他們在軍中傳教,還允許他們成為軍醫,他這才不再抵觸這些道士。
不過這些道士也的確有些門道,將之前訓導官都沒法解釋的事說得一清二楚,雖然訓導官對此很不滿意。
肖土庚悄悄轉動目光,發現在堂上一角還坐著幾個身著青衫的儒士。他們雖然儒服打扮,卻是正兒八經的青衫醫。為首那人年近花甲,保養得卻是精氣神俱全,忘了姓俞還是喻,是個很有本事的大夫,只不知他來這里干嘛。
“肖大哥,”王碼夫小心翼翼地捅了捅肖土庚,“神機營到底是干嘛的啊?”
肖土庚本來已經打定主意不理他,但又被這問題撓得心里癢癢。他最受不了的就是王碼夫,總是問出一些誰都知道的問題。回答吧,顯不出水平;不答他吧,說不定讓他以為自己也不知道,那豈不是丟人?
“都說三大營三大營,到底是哪三個大營啊?”王碼夫追問道,“有咱們東宮侍衛營么?”
“三大營是五軍營,三千營,神機營!”肖土庚壓抑著喉嚨,粗聲道:“你就沒聽訓導官說過么?”
王碼夫無辜地搖了搖頭,道:“我們旗隊的訓導官只會寫寫算算,啥都不懂。”
肖土庚不由略略得意。局訓導官是內書房出來的小太監,但曾經在御馬監聽差。聽上去像是養馬的馬夫,誰知道在皇帝家,管馬的也管著好幾千的人營伍。
全靠那個小太監,才讓肖土庚對大明軍制了解透徹,起碼三大營和二十六上直親衛不會搞錯。
“五軍營是步營,三千營是騎營,神機營專門操練火器。”肖土庚簡單明了,又忍不住道:“各地精銳入京當班稱作班軍,也是歸五軍營管的。咱們沒有騎兵,恐怕大部分人都會分到五軍營去當官。”
他這話說得有深度有廣度,頗似內部人士,周圍一圈小聲議論的百總們紛紛望了過來,目光中盡是期盼的眼神,希望他再多說些。
肖土庚心中大為滿足,坐得更正了,嘴唇抿起,一副鐵面不近人情的模樣。
終于,外面炮響,太子殿下駕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