佘安從來沒想到能夠這么近距離地看到太子殿下,更沒想到今天殿下竟然穿了與他們一樣的大紅胖襖,就如同在軍需官那邊領來的一樣。他掃了一眼的座下的諸位軍官,發現其他人的表情與自己沒什么不同,都在努力平抑各自的驚詫。
“今天是東宮侍衛營頭一次百總級軍議。”朱慈烺坐了主座,沒有禮樂,沒有虛套,開門見山道:“為什么讓所有百總都來,就是因為一旦咱們踏上疆場,你們每個人的決定都可能影響皇明的存亡。”
短時間的軍訓讓這些軍官不敢發出任何驚詫的聲音,但都忍不住拔了拔腰桿,登時衣衫摩擦聲響成了一片。
朱慈烺頓了頓:“一局雖然只有百人,但是我東宮侍衛可不是一般的兵士。比之鎮將家丁猶有過之,故而我相信你們每個人都能在大戰中讓敵人聞風喪膽。”
佘安聽了太子平實堅定的聲音,腦中閃過自己局下每個人的面孔,突然發現只是一個多月的時間,那些貧民子弟果然有著脫胎換骨的變化。他又想了想家族中最近一位上過沙場殺敵的親戚,好像是族中的叔公,當年隨著李如松將軍平定過壬辰倭變。
他正想的出神,突然聽到蕭陌的聲音如同平地驚雷,中氣十足地喊了一聲“屬下在”。
“蕭陌,你任右部五司時間雖短,卻能嚴格執行操典,在此次防疫中表現極佳,今特進你為右軍部千總一職,愿你日后克勤克勉,再立新功!”太子殿下沉聲宣布著人事任命。
“屬下愿為殿下效命!”蕭陌行了軍禮。
“五司司務先由十局百總佘安兼任,待有功之日,再行晉升。”朱慈烺道。
殿下竟然知道我的名字!佘安整個人都彈了起來:“卑職謝殿下隆恩。”
朱慈烺示意他坐下,飛快地掃了一眼案上的大綱,又報出幾個晉升任命,并不都是百總升千總,也有小隊長升旗隊長,旗隊長升百總的。這些人并不在場,都將由他們的長官回去宣布。
人事任命之后,朱慈烺頓了頓,說道:“最近朝中有重臣上本,請圣皇將三大營交給孤。孤以為此任重大,不知諸君以為如何。”
三大營若是歸于東宮掌管,那不是又有人要升官了么!眾人仿佛被撓到了癢處,紛紛挪動身子,恨不得甩開膀子大吼兩聲。
佘安望向前排的蕭陌,從背影上看,這位剛晉升成為右部千總的侍衛營第一高官有些按捺不住,正微微晃動背脊,頗有些欲言又止的感覺。
“蕭陌,你說。”朱慈烺在左部中部千總空缺的時候先任命了蕭陌,可見對他信任之重。
作為第一個敢從錦衣衛里跳出來的人,蕭陌從來不缺勇氣。他起身道:“殿下,卑職以為,能拿到三大營的兵額固然好,但其中龍蛇混雜,若是直接混入東宮侍衛營,恐怕會將尚未鞏固的軍心消磨掉。”東宮侍衛營是他見過最朝氣蓬勃的軍營,實在不愿意讓老舊暮氣的京營拖累。
朱慈烺點了點頭,又點了幾個百總的名字,從他們的答復中看其才干和性格傾向。其中有只認命令沒有想法的,倒是很適合中層軍官的位置。就在太子殿下準備結束這個問詢環節的時候,突然看到自己印象并不很深的一位軍官主動站了起來。
“殿下,”佘安覺得自己的心臟幾乎要跳到了喉嚨口,“咱們侍衛營還缺輔兵。”
朱慈烺微微有些詫異,問道:“我們每個小隊都有火兵,外加兩千備調的輔兵,還不夠么?”
佘安強忍著天旋地轉的感覺,道:“殿下,卑職曾聽族中去過朝鮮平倭的長輩說過,大軍在客地,運送輜重糧秣,基本是二夫供一人。如今咱們在京師還看不出來,一旦出了京城,若是輔兵不夠,恐怕會耽誤軍事。”
“大膽!”田存善作為總訓導官一直在后面旁聽,終于忍不住叫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說的客地是哪里!”
佘安勇氣一挫,正要請罪,突然眼前一黑,原來是蕭陌站起來遮住了自己。
“殿下親自領兵自然無礙。”蕭陌沉聲道:“我皇明文重武輕,客軍不被接納是常有的事。卑職也覺得,殿下不可能事必躬親,即便親冒矢石,也還有個分身乏術的困擾。”佘安是他的老部下,蕭陌當然不能眼看著佘安被人呵斥,何況他也覺得佘安說得在理。
“軍議之中各抒己見,實事求是。”朱慈烺掃了田存善一眼:“不懂就好好聽著。”
田存善脖頸一縮,不敢再吭聲了。
“佘百總說得有道理,”朱慈烺點了點頭道,“縣官不肯接納客兵,一個七品文官可以呵斥二三品的高階武將,這都不是沒有的事。文士以此為談資,我聽了卻是痛心疾首。借著這話我且蕩開一句,若是天命皇明中興,蕩平賊寇,功臣廟里必然都是甲胄戎服如諸君者!”
佘安聽了這話,突然鼻頭發酸,刺得眼眶中水霧蒙蒙,嘴巴如同被鐵夾夾住了一般,竟然是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蕭陌也是沒有說話,躬身行禮,復入座中。
朱慈烺掃視場中,見武長春坐在席中也是略有所思,輕咳一聲,叫道:“軍法官。”
武長春這才驚醒一般,起身行了軍禮,道:“卑職在。”
“若是我們收編三大營,其官兵必須嚴守我東宮軍法,但凡有悖逆之者,嚴懲不貸!”朱慈烺厲聲道。
“卑職明白!”武長春面無余色,頗有些鐵面無私的味道。
朱慈烺又叫到單寧:“單寧,你作訓部也要及時將新招納進來的官兵加以操練,堪用者補入正營,不堪用者淘汰為輔兵,乃至于開除軍籍,逐出不用。”
“卑職明白。”單寧遠沒有蕭陌的氣勢,大約也是因為想調離作訓部回到正營被太子否決了的緣故。
倒不是朱慈烺不相信單寧能打仗,只是因為單寧在操練方面實在很有一套。這人從小受父輩指導習武,知道該如何教授一個從來沒有基礎的人。一旦人有了些搏命的技藝,自然膽氣粗壯,再去學長槍、長刀,事半功倍。
可以說,這一個月下來,朱慈烺在新兵操練上花的心思最少,而且驚喜地發現侍衛營的操典達標率高達百分九十以上,這無疑是單寧的功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