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慈烺正翻著下面送上來的報表。
他在侍從一科的職房里放了一張大書桌,公務繁忙的時候直接在這里辦公。也順便監督一科的工作人員。這些人都是吳偉業從留京的舉人、監生中找來的,以及個別水平較高的秀才生員。
這些人的文化水平比內書堂的小宦官略高一些,便留在了身邊辦文。等侍衛們普遍通過了五百字測試,就要換這些較高水平的先生去教文法和經典了。當然,主要是孫子兵法、紀效新書、練兵實錄、三十六計之類的兵家經典。
剛開始的時候,這些連官身都沒有的人見了太子,無不是驚駭異常。過了數日,發現太子雖然口吻冷冽,但是要求明確,并不難伺候,這才慢慢習慣了跟太子在一間書房里辦公。
“殿下,這些兵士只是每日里排隊、轉向、走路、跑圈,如何能夠成為善戰之士?”吳偉業十分不屑朱慈烺的操典。在他看來,起碼也該操練刀槍、射箭引火、舉舉石鎖才行。
朱慈烺審查著一科寫出來的各種文案,以及發往京師各衙門公函,隨口道:“你不懂就乖乖看著。”
劉若愚在一旁的桌子上抄錄著大內傳出的情報,聽到兩人的對話,嘴角不禁微微斜拉。
“新招侍衛操練至今不過旬日,已經是令行禁止,可見殿下操典之能效,不遜古今名將。”周鏡上前為朱慈烺說話,同時也大拍馬屁。
吳偉業不懂軍事,但是看看這些新兵,走到哪里都要列隊,步伐整齊,的確跟剛來時候的流民模樣大相徑庭。他一時氣餒,也不敢在太子面前多說練兵之事。雖然他自認讀過兩本兵書,但是跟親自寫兵書的太子相比,未免有些缺乏底氣。
“殿下,”周鏡又道,“如今操練剛有起色,是否換些人去做那些雜事。”
朱慈烺搖了搖頭。派這些士兵種子去見識京師這個花花世界,一者是讓他們不要怯生,二者也要試試他們的品性。雖然朱慈烺并不指望在這個時代能練出“不拿百姓一針一線”的仁義之師,但也不希望帶出一進城就迷花了眼的土狗。
更何況現在就算有人貪也不過是幾錢半兩的小碎銀,不提前打下預防針,日后領軍說不定就得吃更大的虧。
而且自己既然是打著防疫的旗號招募東宮侍衛,多少得讓他們出去露露臉,認認路。
“去作訓室,讓蕭陌準備好這次體測的資料。”朱慈烺將手上的工作略一收攏,拿了朱筆做了簡明批示,站起身往外走去。
劉若愚當仁不讓地跟在了后面,周鏡落后一步,只能跟在劉若愚之后。吳偉業因為矜持,反應又慢,只得跟在第三,心有不甘。
傳話的小太監很容易找到了蕭陌,告知了太子要過來問體測的事。蕭陌不敢怠慢,在作訓室里將五千人的體測報告再次檢查了一遍,確保按照成績匯總,沒有錯訛,這才恭候在門口等太子駕到。
這是新兵的第一次體能測試。為了準確表現他們的成績,朱慈烺甚至回宮去要了一臺西洋鐘。
是國產的西洋鐘。
西式座鐘第一次進入中國士大夫的眼界是萬歷十年的事,由耶穌會的傳教士進獻給總督兩廣軍務兼廣東巡撫的陳瑞。萬歷二十九年,利瑪竇覲見神宗皇帝,得到款待,進貢一尊自鳴鐘,外面用木頭包裹,描繪龍鳳。這鐘一小時鳴四次,盤面上是一到十二的正體字,和后世的鐘表已經沒什么大的區別了。
神宗皇帝很喜歡這尊大鐘,朱慈烺在宮中也就見過幾次。不過他對這鐘并不怎么感興趣,因為實用性較弱,搬動不便。相比之下,崇禎年間上海進貢的臺鐘就好得多了,里面已經用了齒輪,每日誤差不大,搬動起來也方便。
雖然現在南京、蘇州也都有了自己的鐘表匠,但是上海作為最早接觸泰西鐘表的地區,制造工藝仍舊領先江南。更準確地說,是徐氏家族掌握著這門高端技術。
有了放在臺子上的座鐘,就可以對新兵們的體能測試進行量化。尤其是跑步這個科目,若是沒有絕對時間計量,根本不可能排定五千人的名次。
朱慈烺來到作訓室,示意蕭陌跟進,往書案后一坐,展開了桌上的體測成績報表。里面非但有跑步,還有仰臥起坐、引體向上、鉛球、跳遠等常見田徑科目。他在腦中略一換算,發現這些新兵的體能普遍超過了五百年后大學生體育達標的標準,欣喜之余又有些遺憾……
在當前的營養狀況之下,要想達到未來大學生的體能標準,只可能是通過犧牲勞動力持續時間做到的。這些讓人驚喜的成績,無不是以加速衰老為代價。其中大部分人,恐怕過了三十五歲就會失去勞動能力。
“成績不錯,”太子淡淡闔上簿冊,“田存善。”
“奴婢在。”田存善終于找到了冒頭的機會,連忙上前。
“從今天開始,新兵的伙食標準每天每人增加二兩大米的配給,外加一個雞蛋。”
田存善滑動了一下喉結,道了一聲:“遵旨。”
“雞蛋要帶殼煮,保證每人拿到的都是完整的雞蛋。”朱慈烺叮囑道。
“是,殿下。”田存善心道:我哪敢貪那些大爺的口糧……
東宮所有老人都認為這些新來者是大爺,只是這些時常被打的新兵卻沒有做大爺的覺悟。他們總是單純地相信,太子待他們極好,至于那些打人罵人的,全是錦衣衛和太監的個人行為。
實際上,在操練場上要嚴格要求,這是太子再三強調的。
朱慈烺這才靠在椅背上,悠然問蕭陌道:“你的成績如何?”
“卑職不才,各項均在甲等,總評分數忝列第二。”蕭陌道。
大漢將軍基本都是將門子弟,訓練得法,營養充足,身材占優,跟一群剛剛吃了沒幾天飽飯的新兵比起來,簡直可以視作碾壓。蕭陌更是其中翹楚,這幾年因善角觝,在營中頗有些小名氣。
“哦?誰更在你之上?”朱慈烺笑道。
“是單寧,也是老侍衛出身。”蕭陌道。
“單寧……”朱慈烺打開簿冊,果然見排在總分第一的是個編號二零零九的人,應該是蕭陌之后加入軍訓的大漢將軍。細細看了單寧的成績,朱慈烺指了指鉛球一項,道:“這人鉛球扔得倒是遠,找他來。”
蕭陌不敢耽擱,轉身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