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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趙匡沒有動怒,而是讓他走近說話,徐鉉再出驚人之語:“李煜以小事大,如子事父,未有過失,為何見伐?”
于是滿肚子委屈一一倒出,說了幾百句。從古到今,旁征博引,言語哀切,其言悲咽,若不是怕趙匡會動怒,有的文臣都開始聽得搖頭晃腦了,這才是第一流的文士!
趙匡一直沒有辨駁,而是讓他說完,也沒有多辨,這時徐鉉準備赴死了,怕個球,真辨起來趙匡也辨不贏的,因此輕描淡寫地問了一句:“你說一說,父子能分開嗎?”
一句話就讓徐鉉語塞。
高人周惟簡見勢不妙,將李煜親筆寫的書信遞給趙匡。李煜文采更是勿用置疑,寫得不錯,趙匡也看完了,但說了一句讓兩個差一點郁悶至死的話:“你們國主所說的,我看不懂。”
不與你談古論今,咱是大兵,有大兵的辦法。
李煜無輒了,朱令赟無輒了,他只好出兵。國家都快完了,也不顧什么后路不后路,盡出湖口兵將,對外號稱十五萬,縛木為筏,長百余丈,戰艦大者高十重(十層戰樓),能納一千名兵士,順流而下,目標很簡單,焚燒采石浮梁。王明在舒州皖江獨樹口屯兵,探得這個消息,讓兒子親自騎馬赴京入奏,請求再造三百戰艦,增援兵,以迎朱令赟。
趙匡道:“此非應急之策,朱令贇一旦兵起,順風順風,朝夕便可到達采石,一旦燒掉浮梁,糧草無法供應,三軍必亂,我軍不得不撤回江北,金陵之圍解矣。”
于是密令王明在長江洲浦間多立長木,若帆檣狀。
王明忽信忽疑,但這是皇上的命令,不得不聽。這時宋軍占據池州的好處便顯露出來,想要刺探,沒江南岸邊的支持,派小船前去刺探純粹是送死的。
朱令赟到達皖江口,看到遠遠那么多帆檣,以為是伏兵,因此將船隊停下觀察。趙匡這一招是直指人心,若是朱令赟膽子大,該出兵早就出兵了。到現在才發出大兵,說明他心里上暗弱,害怕。這給曹彬贏來寶貴的時候,派出劉遇及時地趕到。兩軍會合,一刻未耽擱,向朱令赟發起進攻。這時唐軍一個致命缺點暴露出來,船太大了,而這時江水開始淺起來,無論行舟或調頭轉向,極其的不方便。而且據傳朱令赟的艦船高達十余重,上樹大將旗旙,宋軍圍著它攻打。
朱令赟急迫之下想出一策,他看到風向罕見地刮起了南風,下令將桐油倒入大江中,點火燒起。頓時一片火海飄向宋軍,劉遇不支,眼看大敗。但風向又突然變成了常見的北風。
朱令赟燒宋軍,宋軍還好一點,他們沒有中連環計,所有戰艦一起散開的,能馭船避一避。而他的戰船皆龐大無比,調頭不便,轉向不便,一燒一個準。
十萬大軍眨眼全軍覆沒,朱令赟與副將王暉生擒活捉。
很險的一場戰役。
但曹彬繼續在磨洋工,恐怕這時候連趙匡都不知道他的想法。曹彬磨洋工,給了李煜勇氣,又派出徐鉉與周惟簡出使宋朝。好說話的曹彬再次放行。
趙匡也接待了,但這一回沒那么正規,僅是在便殿接待了徐周二人。此次徐鉉只能挑溫順的語氣說話:“陛下,李煜事大禮十分恭敬,上次是真的生病了,才沒有朝謁,不是膽敢拒詔,請求陛下緩兵以全一方百姓之命。”
言語哀切之極。
他好話趙匡也好話說,就與他說道理。但兩人目標不同,趙匡是收復南唐,徐鉉卻要求撤兵。說著說著,就辨了起來。講道理趙匡哪里能說過徐鉉,連辨四回,都沒有辨贏,徐鉉反而越說越激動,趙匡大怒,按劍喝道:“不須多言,江南亦有何罪,但天下一家,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乎!”
能將趙匡逼到裸地說出這番強盜理論,徐鉉無論成不成功,真的不容易。
趙匡沒有理這個人才,而是詰問周惟簡,天子一怒,伏尸百萬,高高人嚇著了,嚅嚅道:“臣本居山野,非有意仕途,是李煜強行派臣來也。臣素聞終南山多靈藥,它rì愿得棲隱。”
天下道山,何其之多,江南的廬山,茅山,又比終南山差了嗎?這有話音的,趙匡這才放過二人。
不再說了,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足矣,有這一句,說什么也沒有用了。徐鉉默默地回去。趙匡卻打開了地圖,因為他從徐鉉身上看出南唐還是不甘心。他看了許久,然后指著宋軍北寨說道,快通知曹彬,馬上在這里挖深溝,南唐人一定會在夜里偷襲這里。
北寨,哪里是潘美的防區。
從這一點也能看出幾人軍事能力的高下,曹彬肯定不及潘美了,然而潘美又不及趙匡。
果然沒有多少天,南唐五千兵馬來襲,可是潘曹二人早有準備,來了,但一人沒有回去,第二天打掃戰場,從死尸身上搜出十幾個將帥印符,這證明城中沒有兵士了,連將帥都親自出城送死。有,白衣軍,老百姓軍。而且從chūn天圍到冬天,居民樵采路絕。城中糧食很多,再守一個三年四年的都沒問題,但冬天來了,金陵城不是廣州,老百姓要烤火,要做飯,沒有柴禾哪行?再加上打一次敗一次,城中漸漸奪氣。因此曹彬還是慢悠悠地進攻,也就是將虎炮與伏虜弩搬出來,往城頭上砸。至于宋軍攻城兵士傷亡幾乎是零,死了一些人,可是因為生疫病死的,與攻城幾乎一點兒關系也沒有。
說是緩攻,實際根本就未進攻。
曹彬這才派使入城,對李煜說,此月二十七rì,城必破矣,你想做什么早點準備吧。
李煜不得己,只回信對曹彬說,我先派兒子李仲寓去京城做人質,然后再請降。這擺明了要拖延時間,但曹彬有懲潘美南漢之戒,居然答應了。但李煜只說不做,等了好幾天沒消息,曹彬只好催促,并且說,郎君不須遠行,只要到我大寨之中,馬上四面罷攻。”
若無潘美前例,曹彬萬萬不敢說這樣的話,這也是害怕李煜逼急了,學習劉鋹放一把火,那是第一次,若是再發生一次,自己慘了。實際若不是因為這個錢,即便曹彬的這種打法,也早向金陵城發起總攻,何必拖了近一年時光。
曹彬的姿態很低了,李煜心動,可是張洎等人復勸,金陵城墻堅固,豈可克rì而破,若能拿下,宋軍早就拿下。于是李煜派使對曹彬說他兒子衣裝行李還沒有準備好,宮中的餞宴也未舉行,二十七rì必出。曹彬怒了,派使對李煜jǐng告,不要二十七,就是二十六rì出,也晚了。李煜不聽。
曹彬沒辦法了,拖到今天,居然還是要強攻。
但就在這時,曹彬忽然生病,病得還不輕,大家伙兒急了,這馬上要真正開打,你老人家怎么能生病呢,諸將一起來看望,曹彬氣喘吁吁地說:“我的病是絕癥,沒得治了。但有一個方法能治,你們能保證嗎?”
大家面面相覷,我們這不是一直在聽你話嗎,包括至今未開打,不然早就進攻了。曹彬繼續上氣不接下氣地說:“我的病非藥石所能康愈,只要大家共為信誓,破城rì不妄殺一人,我之病則愈也。”
然后伏床大咳。
諸將一起要暈倒,你索xìng直接說出來得了么,還在裝!無奈了,只好許諾,相互焚香約誓。前面誓言說出,后面曹彬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來,與大家商議如何攻城。
曹彬不算無恥的,無恥的在城中。
圍到現在,城中許多大臣建議投降。
早先想投降的是恥辱,這時候想投降的則是明智,若能反抗那就打吧,可打一次敗一次,特別是最大的倚仗湖口十萬大軍瞬間化為灰燼,還用什么來反抗。
不過張洎與陳喬始終堅持要戰。兩人相約以死銘志,李煜附和,一面與曹彬周旋,一面在皇宮四周準備了許多干柴,城破之rì,我與我的族人與二卿同存亡!
真正的攻城開始。
宋朝的十幾萬兵馬,還有吳越的兵馬,同時吹響了進攻的號角,敲響了總攻的戰鼓。
一塊塊巨大的石頭向流星雨一般飛上天空,又落了下來,接著一支支勁弩又拋上天空,再跟著落下,然后一支支普通的箭矢象雨點一樣落上城頭。
宋軍還沒有到城墻下,城頭上已經倒下一片又一片的尸體。
云梯與各種攀援設備搬到城墻下,一個又一個宋朝大兵上了各種各樣的梯子,迅速爬上城頭,未見什么反抗,城頭上的白衣軍就脫下紙甲,放下農具,逃入城中。
不到一個時辰,各個城門大開,宋軍象螞蟻一般涌入城。
曹彬、錢俶、潘美等人皆愣了一會,這就攻城若大的南唐都城了?曹彬有些后悔,早知如此,該提前數月就強攻了。但不能說出來,否則不是有功,而是有罪,說道:“我們也進城吧。”
城破了,張洎帶著妻子與行裝與陳喬入宮見李煜,陳喬說道:“臣負陛下,愿加顯戳,若中朝有人責問陛下,以臣為托辭。”
李煜說道:“運數已盡,卿死也無益。”
陳喬說道:“陛下縱不殺臣,臣也沒有臉面見國人。”
于是自殺。
張洎卻在邊上說:“臣與喬共掌樞務,國家滅亡當俱死,但臣擔心陛下入朝,誰替陛下辨明此事,所以不死者,是以待將來維護陛下,替陛下辨明冤情。”
對張洎的無恥,李煜已經沒心思計較了,而且他馬上也要無恥。先是揮手讓張洎退下,看著那些干柴,燒還是不燒,可是看著美麗的小周后,黃保儀,若不是小周后吃醋,趕跑了一些,后宮之中還有更多更多的天姿國sè,流珠、喬氏、慶奴、薛九、宜愛、意可、窅娘、秋水、小花蕊……
不是我舍不得死,是我在做詞啊。
四十年來家國,
三千里地山河。
鳳閣龍樓連霄漢,
玉樹瓊枝作煙蘿。
幾曾識干戈?
一旦歸為臣虜,
沈腰潘鬢消磨。
最是倉皇辭廟rì,
教坊猶奏別離歌。
垂淚對宮娥。
就要敵虜的降臣了,祖宗也早死了,咱不需要垂淚對祖宗,因此是垂淚對宮娥。
戰鼓聲漸漸近了,喊殺聲漸漸近了,似乎就要到皇城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