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娘子,你不懂,我父母死得早,大姐對我象姐姐,又象母親。”
“奴家也聽說過。”
“有的你還未聽說,大姐嫁到大姐夫家,大姐夫父親也是一個小兵校,后來受傷,后周發了一筆撫恤,他家用此來做些小買賣,雖比普通人好,還不及現在。家父賠了一筆豐厚的嫁妝,利用手中關系,在河堤邊替大姐夫張羅了一個小酒肆。大姐兢兢業業經營,本來大姐在他家說話是一言九鼎。因為不時照顧,有些屈理,說話也就不那么理直氣壯。以前我一心讀死書不懂,后來長大了,漸漸看出來。”
“難怪你端午節在家做飯也不去你大姐家過節。”
“做人貴在自覺,我也不怨懟大姐夫,人之常情,不要說大姐夫,換作他人,妻子偶爾貼補娘家還可以,常常貼補也會不樂意。雖然親情讓我感到溫暖,因為欠著這份愛,這份情,我心中也害怕。撒了一個謊,是善意的謊言,不想讓大姐擔心。”
“因為愛才會害怕?”玉蘋有些癡了,夏風吹來,吹不散房中的悶熱,卻吹散了她一頭秀發,吹散了她眼中的幾滴晶瑩:“九郎,你雖苦,還能害怕,因為愛產生的害怕,奴家自幼父親擄到契丹,母親早去,都不知道人世間親情是何滋味。”
“未來會美好的,”宋九嘆口氣。
他忽然想到一個人,馮道,其人若連契丹在內事五朝十君,被后世譏諷,記得前世小時學歷史,五代十國只記得幾個人物,除了朱溫略有爭議外,其他的都是反面人物,一個是作詞大家李煜,一個是遺害千年的兒皇帝石敬塘,一個就是這個不倒翁馮道。但來到宋朝京城,卻聽到許多京城百姓對馮道交口稱贊。只做了一件事,契丹入京城,馮道迎接耶律德光,耶律德光同樣看不起這個不倒翁,便嘲笑他,何以來朝?馮道說,無城無兵,安敢不來?德光又誚之,爾是何等老子。對道,無才無德癡頑老子。不要臉到這種地步,還有!耶律德光又問,天下百姓,如何可救?當時這位契丹皇帝想入主中原的,所以有此一問。馮道說,此時佛出救不得,惟皇帝救得。
如來佛出來都不管用,全在你一念之間。耶律德光于是搶擄了一回,但沒有夷滅中原百姓。不然很有可能趙家,包括宋家會一起悲催。這樣的不要臉人物,這樣的漢奸,是好還是壞呢?然而契丹入主中原,多少給中原百姓造成了戧害,例如玉蘋。
“奴家的未來就交給你了。”
“放心。”宋九遲疑地答道,若是指將來的生活,那是沒有事的,一旦正店開起來,玉蘋成了大掌柜,不但不用過眼下陪笑的生涯,地位也會水漲船高。若是指終身伴侶,宋九真不敢做出什么承諾。
忽然傳出一陣吹呼聲。
張博士勸了燕博士好一會,燕博士終于帶著怒氣同意,兩個博士各自將學生聚于兩間教室,將半天假的通知宣布,但說了許多條款,下午寫多少字,讀多少書,還有什么什么的,包括傍晚集中,到河堤上繼續替苦力們管理賬目,對宋九所有的實用課,只有這一條最贊成,畢竟這些人多數將來要替朝廷管賬,現在是操練磨練。學子們耐著性子聽他們先后說完,然后對視,一起歡呼。
“九郎,正店不說,但橋與書院,朝廷會提供支持吧?”
“有的會,有的不會,有的會提供部分支持。”
朝廷一點不支持,那下場會慘的,但這種情況不會,比如橋,書院,碼頭,朝廷必然提供幫助。還有一種是互益的相互支持,比如汴水航運越來越繁忙,清理淤泥對國家也有好處,自己提出來,共同處理清淤,相信朝廷也會同意。還有的就是技術換支持,象鐵產量,若自己能將它提高,國家也能一年撥出一些鐵為己所用。
再者就是鋼。
唐朝陌刀十分兇悍,有人力氣大,一刀下去,能將人與馬生生劈成兩半,這不僅是人的力氣,陌刀的長度與重量,還有陌刀本身的鋼。宋朝也有百煉鋼,可陌刀是百折鋼。鍛打一次對折過來再鍛打,一共是一百次,等于一片鐵疊成幾萬億億億次。不但韌性跟上,同時也高度鋼化。因此陌刀鋒利無比,就是因為這個技術失傳,宋朝再也沒有復制出來陌刀。
不知道真正的百折鋼會是什么樣子,就是真正的百煉鋼也不亞于后世的好鋼,可是成本太高。宋朝禁兵穿的盔甲估計頂多也就是一個六煉鋼,七煉鋼,不會超過十煉鋼。
若將鋼化成本節約,又同與朝廷做一筆交易,換回部分支持,至少研究資金不需要自己支付。不是沾朝廷便宜,太虧了。但這種技術若不交出來,那是找死的。
“放心吧,再等等,一年后正店就正式上馬。翠兒呢?”
“翠兒奴家未帶來。”
實際玉蘋心思靈透,宋九大姐莫明其妙喊她到河中,讓她又喜又憂,喜的是宋九大姐雖略略擺一些架子,分明是以大姐自居。憂的是不知道大姐想要說什么,怕翠兒心中不服氣,因此一人來了。但眼下關系有些亂,論姿色自己差了嗎?就是一些比她紅的倌人,紅起來的原因是愿意“付出”,才讓一些文人墨客大肆捧抬。這些行首們真正說起來,色藝也未必比自己強。
自己要倒貼,這個小九偏偏不領情,若即若離的讓人難受。那家潘娘子,他肯定攀不上,可一頭性子扎在里面不出來,想到這里,她說道:“九郎,奴家有時候想一件事。”
“何事?”
“奴家想若有前世,那么奴家一定是欠你情的那只白狐。”
“不會不會,”宋九尷尬地說,又問:“怎么你也聽到了?”
“你那首歌粗鄙,沒人敢唱,那個故事許多人都在傳頌,連瓦子里說書的先生們也將它改了又改,不知道騙足了多少小娘子的眼淚。”
“還有這回事?”宋九不由樂了,可惜朱三很久未去瓦子說書,宋九也蒙在谷里。
有的還有更多,宋九道歉,胡亂說了一個故事,他的故事還很多,講的人無心,聽的人有意。有千年戀,人妖戀,三角戀,又狗血又煽情,傳得便快。實際這個故事還有它一定含義的,要人們重視身邊的人,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同床眠,能成為親人,得多少機緣啊。從科舉角度來分析也不簡單,那幾億個小蝌蚪只有一個存活的。不要等失去了才知道珍貴。
故事傳出去后,最少成全了幾十對主婢戀。但更狗血的是背后的故事,宋九看上的是潘美家的女兒,這件事是包不住火了,然而玉蘋倒貼著追,又是三角戀來了。有人就痛罵宋九不識好歹,潘家小娘子不是你追的,追得有精神,玉蘋多好哪,這就是象那個可恨的書生一樣,不知道珍惜身邊的人。于是潘憐兒躺著又中槍了。
這個話玉蘋萬萬不敢說出的。
不作聲,看著槐樹,槐樹葉在夏風吹拂下,沙沙作響。槐樹也老了,雖然枝繁葉茂,可仔細看去,就象一個佝僂的老人。也許槐樹有情,槐樹也會老吧。
是人皆喜歡八卦,有白狐故事,有現實中的三角關系,包括趙匡也感到好奇,來到二弟家做客,與趙匡義無意中就說到了宋九,然后道:“二弟,我與你打一個賭,賭這個小子最后會娶誰?”
“皇兄,我不賭,這小子機靈,若皇兄想成全他與潘憐兒,賜他富貴,兩家略有些般配,潘美重視情份,對前朝將領皆照顧有加,這件親事說不定就能成了。若皇帝不想成全,而是成全他與那個清倌人,不賜他富貴,兩家懸殊太大,最后那個清倌人會精誠所至,金石為開,他只能娶那個清倌人。不過這小子膽色還是有些的,就是不給果子。”
“不是膽色,是鬼機靈,一個果子沒那么重要,他是害怕趙相公,又賭你與我不會生氣,故不給。”趙匡說后不由搖頭,又道:“可以下詔了。”
下的是正式詔書,賜宋九為承務郎巡檢相州鐵坑。
又升官了,從八品的散官,朱三看太監走后,眼紅了,抱著宋九道:“不行,要請客,要大擺宴席。”
從八品的散官算不了什么,可是升得快啊,這才多長時間,又升了一級,而且宋九才十九歲,象這樣升下去,頂多三十歲就能官居一品。朱三抓狂了,嘴中胡言亂語,渾話說個不停。
“你這小子別艷羨,知道為什么升這個官?”
“不知道啊?”朱三搖了搖頭,好象是宋九坐在家中教教書,官職就來了,象是天下掉的餡餅一樣,還不停地掉。
“朱兄,我在二大王面前說過一句話,說能使鐵產量提高,但必須讓朝廷調配一些鐵給我用。二大王說若能做到,在陛下面前會進獻美言,讓我官升一級。我說從八品與正九品的散官區別不大,只要調配一些鐵給我就行了。現在我辦法還沒有想出來,官卻升了,你說是好事還是壞事?”
“那你可有辦法?”
“似乎有一點。”
“那不就成了,有什么區別?”
“朱兄,有,是產量,二大王說的提高的產量是一百萬斤。若朱兄有良策,我愿意將這個官職轉讓給你。”
轉讓的什么,就不要聽了,朱三卻呆呆發愣:“一百萬斤哪。”
“朱兄,這個官好不好做?”
“不好做,不好做,燙手!”
區別很大,程序顛倒,宋九說的是先看再想辦法,然后讓朝廷撥鐵給他,升不升官不計較。當然失敗了也不要緊。現在程序顛倒過來,先升官,給權,不是讓他去看,還給他巡檢的權利,有這個權利,他能過問相州鐵坑的管理、賬薄、經營、生產所有事務。但這意味著宋九只能成功不能失敗!怎能不燙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