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無數道崇拜與好奇的目光注視下,一代梟雄方臘終于現身于酒肆之中。盡管他一出場便成為了當場目光的聚焦點,但他的步伐依舊不緊不慢,面上帶著從容不迫微笑,好似早就習慣了這種眾所矚目的場面。
盡管方臘表現得十分隨和,但他的出現,還是讓原本十分隨性的強人們暗暗收斂氣息,好似群狼見了猛虎,都下意識的收起獠牙,表露著自己的無害。
其間,更有不少類似陳箍桶這種被帶來見世面的明教教眾,頗有些忍不住激動的心情,手舞足蹈的圍著方臘游走,并不停的興奮高呼,直把場面烘托得十分熱烈。
“各位教友,各位豬豬島小說()兄弟!咱們今日在這歙州開的是江南英雄大會,而不是我明教內部聚會!此時大家都是主人,一定要分清主次,切莫冷落了客人!”
方臘一席話,讓剛剛還十分狂熱的教眾紛紛自發退下。這時,忽見貼身不離方臘左右的一條大漢吹了聲響哨,就在眾人皆不知其意之時,突聞一陣血腥氣味充斥在大堂之內,在場之人十有八九是在刀口上覓食的強人,條件反射就要去拔刀。
“此人名叫楊八桶,和方七佛皆是教主所倚重的心腹大將,分列本教光明左、右使,咱們教中兵馬,皆交由他二人率領。前不久池州和江州的大事,就是他兩位帶人做下的!”霍成富不知什么時候摸了回來,見陳箍桶一直盯著教主身邊這兩條大漢目不轉睛,便即小聲講解道。
陳箍桶點了點頭,隨口問了一句“大事干完了?”
“江郎山的家余慶原與我是舊識,如今我教連破兩城,威勢震天,何須費甚么口舌?”說服了一山草莽,霍成富到底還是有幾分自豪的。“他答應帶著李韶、韓明、魯安、潘浚四位頭領并寨中一兩千嘍啰,全伙投入教主麾下,他本人還愿意入教!”
“竟是個千人大寨?”陳箍桶驚訝道。江南也不知是因為民間富庶,還是明教對各地的輻射太強,反正綠林中各個山頭的人馬普遍不多。就是龐萬春如此英雄,手下也才聚得三五百人,若是放在山東、河北,哪里夠看?但是在這江南,就是正常現象。
“我教中信徒雖多,但多是貧苦百姓。幾人拿過刀槍?教主這一手,少說可為我教平添三兩萬精兵啊!”陳箍桶贊賞道。霍成富嘿嘿一笑,忽道:“先別說了,好戲來了!”
陳箍桶話音一落,只聽“咚咚咚”好一陣悶響,仿佛實心的冬瓜掉在地上一般,再加上早已彌漫在空氣中的血腥之氣,就算后面的人看不清臺上所拋的是甚么物事,心中也能猜想得到。此時不少還沒答應依附明教的強人心中不停打著鼓。手雖放在刀把之上,卻不敢輕舉妄動,膽戰心驚的猜測方臘到底是準備要干甚么?
“這些首級,皆是我教在江州、池州兩郡砍下的宋國官吏的腦殼。并非我輩中人,諸位莫要慌張!”
說是讓人不要慌張,實則就是要人慌張,。待群雄變色。方臘微微一笑,示意楊八桶和方七佛上前,當眾講述攻破兩州時的奇聞異事。待眾人聽得如癡如醉,面露欽慕之色時,方臘咳嗽一聲,道:“今日江南、兩浙的英雄都齊聚歙州城,我方臘也沒有準備甚么見面禮,就以此城相酬罷!”
方臘此言一出,人群中頓時就炸了鍋,楊八桶和方七佛將原本破城抄家之類的秘辛說得那般仔細,眾人聽說豐厚的繳獲,口水都快流了出來,眼下方臘說要拿歙州城相酬,誰不死勁往回咽口水?
當然也是有明白人的,陳箍桶就在心中冒出“恩威并施”四個字來。方臘拿歙州做人情,他不但不肉疼,反而還放心了許多,起碼本教沒有立刻舉事的意思,而這,正是他最為擔心的一點。
說來陳箍桶這是第一回和方臘面對面,卻已經深刻的感受到,方臘做事其實并不莽撞,事先亦有充分的鋪墊,一硬一軟兩手也十分漂亮。只是陳箍桶想不明白教主為什么鐵了心要對付王倫。
就在這時,后堂走出一個富態的中年男子,看著和方臘年紀差不多,陳箍桶估計此人怕不是教主的師尊汪公老佛。果然霍成富應證了他的猜想:“此人姓方名肥,雖只是位居我教散人,但其負責協助教主處理教務,一切井井有條、絲毫無錯,教中早有傳聞,我教若是舉事,他必是開國丞相的不二人選!”
陳箍桶今天算是眼界大開了,教中不少人才他都已親眼所見,不過有個奇特的現象讓他很是擔心,原來教中上層竟然沒有一個文士,即便這位未來丞相的人選,都跟儒生搭不上邊、頂多給人一種賬房先生的感覺。
不過方肥是什么出身問題不大,他能協助教主處理好教中一切事務,自然有他過人的本事。但關鍵是如果教主不能明白拉攏士人這類人的重要性,那么起事以后,路越往后走,便越是艱難。聯想到臺前的那數十首級,陳箍桶感覺方臘有些托大了。
陳箍桶正默想時,這時方肥已經離開方臘,徑往自己這邊走來,陳箍桶暗暗驚訝,不知方肥為何而來,只是下意識在心中措辭,待會該怎么對方臘進言。
哪知方肥的目標并不是陳箍桶,而是他旁邊的霍成富,霍成富此時卻是心里有數,不待方肥多言,便隱入人群,不多時,只聽議論紛紛的群豪之中,有一人大喊道:“各位兄弟,小弟是江郎山家余慶,還請諸位聽我一言。方臘教主既然如此看顧我們江南綠林的弟兄,我提議,便請方教主做我們江南綠林盟主,大家看如何?”
方臘親手畫好的一張美味大餅正擺在眾人面前,還有誰會想不開出頭反對?就是不在乎錢糧時,項上這顆人頭難道也不在乎?這臺子上的首級雖不少,估計方臘也不爭再添兩顆。
縮是縮不了,只有往前進了,群雄紛紛揮手。表示贊成,反正明教的身板放在那里,在江南實難找出一個山寨可以和他相提并論,既然人家要做老大,還能攔得住?好話反正不花錢,那便有多少送上多少唄。
在場加起來幾十個寨子,竟然沒有一絲雜音,方臘對這個結果很是滿意,只見他目視方七佛,微微頷首。后者會意,上前一步,高聲道:“多蒙各位綠林同仁的好意,我替我家教主心領了,但是盟主這個稱號,實叫京西的王慶給搞臭了,我提議,將這個綠林盟主改作圣公,各位意下如何?”
群豪見說。頓時爆發出一陣哄笑之聲。原來,當世四大強人中的任意三人,放在剩下一人的地盤,絕對不可能有甚么好名聲的。縱是各人身上沒屎。也有人恨不得給你潑一點,何況王慶還真是靠著梁山才咸魚翻的身,所以王慶給王倫當狗的段子,不知在江南綠林中被編排到第幾個版本了。
反正是選方臘當老大。他愛叫什么便叫甚么罷,大家都表示沒有意見。方臘便在全場的恭賀聲中,眾望所歸的獲得了這個日后對他一生有著重要意義的頭銜。
當一切名正言順之后。方臘才拋出原本該開門見山的議題,也就是“同飲臘八粥,共驅外來人”,就在方臘作答謝詞的同時,酒店的小廝們紛紛端著熱氣騰騰的臘八粥,遞送到樓下樓上的群雄手上。
“江南,是我們南人的江南,我們祖輩世代皆生活在此,可如今,有些人突然踏過界,想在我江南興風作浪,大家說,這個恥,忍不忍?”終于,王倫成為了方臘就任圣公之后,燃起的第一把火。
分錢踴躍,認個大哥也不算太難,但是要大家明刀明槍跟梁山泊的那伙人干,這事可不是鬧著玩的,就算打下四明山,王倫若是報復,只怕吃不完都得兜著走。這一下子,大堂內萬般寂靜,也不知從哪里傳出“吱溜”的聲音,眾人聞聲大喜,都在心中夸此人有才,都是有樣學樣,用熱粥把嘴占住。頓時大堂里都是吱溜吱溜的響聲,好似餓死鬼聚餐。
明教諸人都是鄙夷的看著快把頭埋到碗里的山大王們,不過顯然大會的發起人是有遇到這種情況的預案的,這時只聽楊八桶高聲道:
“綠林早已分出范圍,田虎占著河東,王慶占下京西、荊湖,我們明教在江南、兩浙,就屬王倫胃口最大,占了京東,河北與淮南。即便如此,大家也都認了,只要我們四人相安無事,同抗宋國,昏君如何敢輕取其中一人?可王倫偏偏貪心不足,千里迢迢跨海來占我兩浙,這種行徑,人神共憤,你們諸位好生想想,他今日占一個四明山,明日就是金華山,后日就是黃巖山,我等來日還能往哪里退卻!”
楊八桶說完方七佛說,方七佛說完方肥又上場,方肥說完方臘又要補充,眾人看出來了,不表態不算完,這時只聽方臘道:“既然是我方某人帶的頭,一切責任都由我承擔,王倫若要報復,自有我方某人頂著!諸位只要能站在我明教身后,共度時艱,我方臘就感激不盡了!”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此時倒是有幾個準備投靠明教的勢力開始表態,紛紛痛罵梁山不講規矩。
這一罵,局勢就給罵開了,都說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短,他們兩樣都占到了,方臘另外還做出承諾,眾人再不表態,也不好看。雖然他們連梁山好漢的面都沒見過,可罵起來,一點都不生疏。
聽到連魯智深都被人“禿賊”“禿廝”的罵,鄧元覺心頭火大,明明是龐萬春挑釁花榮,扣下梁山的人,才有梁山南下之事。而且龐萬春斗箭輸給花榮,自愿上了梁山,山寨自然連帶歸順,這都是他親身經歷的事情,如何顛倒來說?
鄧元覺是個直性,也不顧自己在教中微妙的處境,就要起身直言,哪知卻被身邊伍應星死死扯住,低聲勸道:“教主決定了的事,咱們不參合他倒也不至于怪罪,但是咱們當著外人的面拆他的臺,那可就犯了眾怒了!”
鄧元覺在教中任何人面前都敢說直話,唯獨在伍應星跟前直不起腰來,見說長嘆一聲,苦悶的坐了回去。
這一切都沒有逃過陳箍桶的眼睛,只見他面露一絲失望之色,沒想到這個人身為前護教法王,居然真如傳聞中的所言,恁般維護王倫,簡直聽不得半點對梁山不敬的話!看來這人落到今日下場,也是咎由自取了!
陳箍桶搖了搖頭,他雖然不贊成方臘和王倫翻臉,但是他并不是對王倫懷有好感,而是覺得梁山明明可以拉攏利用,為何要化友為敵?教主看著很是精明的一個人,因何偏偏在此事之上犯了犟?而且不惜由從前的秘密活動,轉為半公開,看其大張旗鼓的架勢,只怕明著舉旗都不是甚么很遙遠的事情。
如果不是教主和王倫有私人恩怨,那么就事論事的說,四明山自龐萬春開山以來,基本毫無作為。不但明教,就是其他山頭都沒把他當成甚么威脅,甚至還有人根本不知道四明山已經換了寨主,可知其行事之低調。
陳箍桶在想方臘是不是有些太過敏感了,人家不過小小一個山寨,能威脅到在本地根深蒂固的明教?朝廷的苛政讓江南百姓對明教多懷好感,每日被發展入教之人怕不有好幾百人,恁般好的基礎,教主到底在怕他王倫甚么?寧可將這個強援變作強敵。
“方某既然被諸位推舉到這個位置上,自然要為江南同道謀利!是以,我提議,趕絕四明山!同時為企圖染指我江南的外來山頭立個規矩!”聽著方臘斬釘截鐵,不帶一絲猶豫的話,陳箍桶暗嘆了一口氣。
就在大堂內一片火熱的討伐聲中,酒肆門外的異狀居然無人發覺,方臘正要展開自己的具體計劃時,卻聽門口方向傳來一個渾厚的質問聲:
“是誰說要趕絕四明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