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山泊七個步軍營、四個騎兵營由南向北橫掃,再加上呼延灼身后兩千多臨陣起義的重騎兵由北往南兜網,清理戰場的工作正有條不紊的進行著。
負責看守韓存保的重騎兵頭目雷指揮使,已是心懷忐忑的將這位重要俘虜送到中軍,交給已經與自己的人生劃上交集的梁山賊首……梁山魁首處置。
面對十分和藹的王倫,說實話,雷指揮使心中還是有顧慮的。作為汝寧重騎的中層軍官,他的想法很具有代表性。
他們這些人之所以會在戰場上臨陣反水,內在的原因還是受不了高俅的對他們這些老軍官的刻意打壓。雷指揮使現在的職務并不是統領一營的正印指揮使,而是被高俅閑置起來。像他這樣的軍官在現在的汝寧重騎里面一抓一大把,還不算慢慢調派出去的人,正是因為人數太多,高俅還沒來得及將這些中下層軍官徹底消化掉。
這種負面情緒日積月累下來是很嚇人的,之前因為沒有合適的宣泄口,也就暫時憋住了。哪知恰恰遇上頗有威信的老上司出現,高俅安插在軍中的走狗還要驅使他們對呼延灼下毒手,這下可就炸了鍋了。
石秀這幾個月來所作的大量工作,關鍵時刻大見成效。就在這危急關頭,隊伍中不知是誰帶頭喊了一聲¤♀長¤♀風¤♀文¤♀學,w△ww.c△fwx.n∽et:“反他娘的!”,隨即一個高俅加塞進來的外來戶死于亂兵之手,形勢就這樣變得不可逆轉起來。
當一百多高俅的親信就這樣橫尸荒野,很多情緒上雖然反感高俅,但沒想過要嘩變的人也被裹挾進來,最終有好幾百人因為害怕承擔反叛的后果,而自行潰散了。但這并不是說,剩下的人里面,個個都是堅定要跟隨呼延灼落草的。只不過因事發太過突然。他們也沒有更好的辦法,只好隨大流,走一步看一步。
因為事先有石秀的結論來做參考,王倫對這些人心中的想法再清楚不過。別的不說,這支人馬到底是朝廷重金打造的精銳之師,平日待遇之類的要高出其他輕騎不少,跟隨呼延灼回來咬高球一口也多是出于義憤甚至無奈,但突然叫他們接受梁山的整編和草寇的身份,這種超級逆轉誰心里能一下子適應過來?
王倫知道,對于普通士卒來說。問題還算單純,顧慮也不是很大。畢竟光腳不似穿鞋人,落草便落草,哪里吃糧不是吃糧?但對于這些軍官來說,就存在很大的心里負擔了,畢竟都是有一定身份和地位的人,家室也是一個不可回避的問題,就這么輕易上了賊船,將來若是有個差池。肯原諒自己一時的輕率嗎?
“雷將軍不必拘謹,你們既然是呼延兄弟的舊部,那就是我梁山的客人,如今你們又幫了大忙。更是我梁山的朋友,所以說,梁山泊絕不會虧待各位!當然了,我是很期待大家在日后加入我梁山共聚大義的。但我也知道,人各有志,強求不來!我們不搞強逼人上山那套。所以各位心里不要有負擔!等打掃完戰場,各位且上山吃杯水酒,大家再好好坐下來商量商量將來的出路,如何?”
雷指揮使也是曉事的人,王倫作為統領數萬大軍的統帥,能態度積極的跟自己這么個曾經管轄五百人的前指揮使說這半天,還親口做出不少許諾,言語中又是“客人”又是“朋友”的對自己這支隊伍定性,和那存心吞并己方的高俅高下立判,當即表態道:“王首領放心,呼延都統是小將的老上司了,咱們絕不給貴軍添亂,一切都仰仗王首領和呼延都統了!”
王倫“好好好”的吩咐親軍頭目帶著雷指揮使并隨從下去歇馬去了,等他們走遠,王倫回過頭來,跟許貫忠攀談起來。
且說俘虜韓存保一落地,甚么也沒干,就干瞪眼望著樓車上和雷指揮使指談笑風生賊人魁首,聽了半晌,暗道:“這王倫好大的口氣啊,放著這支重騎兵在眼前,居然還能如此堂堂正正,輕描淡寫,好似一點都不動心,莫不是玩一手欲擒故縱?怪不得高俅這廝不是他的對手,從吃相上就輸了個干干凈凈!”
雖說心里對王倫一口一個“賊首”的叫著,但韓存保也犯不著當面和王倫起沖突,只見他嘆了口氣,這才朝不遠處幾個難兄難弟那邊走去。只是剛走兩步,他忽然想到一事,回頭一看,發現看守自己的守卒不緊不慢的跟著自己,又聯想到剛才他們透明人一般并沒有催促自己,心中暗暗驚訝,“賊人講客氣可不是什么好兆頭啊,莫不是存心要拉自己入伙?”
見韓存保欲進不進,楊溫招呼道:“韓節度,你也遭了毒手?”
因為有楊志那句保證放在耳邊,此時楊溫見了韓存保,比見了親人還親,猶如看到了護身符一般。
“背時!正待生擒呼延灼這廝,哪知撞著了他的老部隊,汝寧三千重騎大半都反水了,我算是倒霉透了!不說了,怎么你們幾位都在這里,沒跟隊伍在一起?”
韓存保發現出征的七節度使都在這里聚齊了,不由苦笑一聲。仗還沒打完,各部主將都被擒了,這仗焉能不敗?
“高俅拿我們刺激軍心哩,我們不失手,弟兄們怎會拼命?這狗日的太惡毒了,拿我們的弟兄來作填旋打前陣,王老將軍的四營馬軍,估計現在就剩個架子了!”
項元鎮氣不過大罵起來,這時指著不遠處的丘岳道:“這狗東西骨頭最軟,現下已經降了梁山,你看我們都是跟些甚么人作同袍!”
韓存保見說一點都不感到吃驚,朝項元鎮所指的方向看了一眼,那個衣甲鮮亮、高視闊步的丘岳已經解下盔甲,低著頭不聲不響,拿著一個葫蘆發呆,這種景象與他腦海中的固有印象產生極大的反差,不由諷刺道:“幾個時辰前還是東京八十萬禁軍都教頭,一眨眼的工夫便落草為盜,這就是高俅看重的人呵!”
眾人聞言。都是紛紛附和,指著丘岳大罵不已,畢竟大家剛剛叫這廝氣得不輕,轉眼間這地兒又熱鬧起來。
楊溫眼皮直跳,抬眼望了望樓車上的王倫,旋即又對韓存保眨眼示意,想提醒他不要再多說甚么話,免得叫可以主宰他們命運的人記在心里,到時候等楊志運作之時,徒增許多麻煩!畢竟。自己剛才已經搬起石頭,砸了一回自己的腳。
韓存保見楊溫朝自己擠眉弄眼,一時想岔了,偏哪壺不開提哪壺道:“各位老哥,要說這禮下于人,必有所求。王倫把我們放在這樓車下面,輕輕松松的聊天,這般寬松的看管,不會是對我們有所企圖罷?難道還真是因為景仰我等不成?”
張開此時臉上擺出一副你才知道的表情。牛眼瞪了過來,嚷道:“韓衙內,上面的那位大仁大義的‘哥哥’親口說了,高俅要是活著。他就放我們走人。高俅要是死了,就留我們在此避難,娘的,說得多好聽!好似處處為我們考慮!老子出來混了一輩子了。臨了臨了,被個后輩如此這般,真是……”
張開哪里管正朝自己怒目而視的嘍啰。只是要把心中這股邪火給發泄出來,忽見韓存保猛的一甩手,打斷他道:“有這話?甚么時候說的!我剛才還親眼見林沖往陣外殺去,之前還有數千騎兵突陣而出,莫不正是追殺高俅去了!”
眾人聞言,紛紛站起身來,就連剛剛轉醒的王煥,以及面無表情的王文德、梅展都圍了過來,只聽梅展道:“你說甚么?你親眼看到林沖帶人追高俅去了?”
“陣上亂成一團,林沖還往北殺去,若不是高俅跑了,還有誰值得這般大動干戈!”韓存保覺得以自己的身份和地位,說出來的話居然被人質疑,簡直有辱他的人格,但面對梅展這個同級的老好人,他也不好發火,只是破例解釋了一句。
“這廝也是個騙子!難怪把話說得大義凜然,這分明是鐵了心不放我們走啊!”張開忍不住跳了出來,大叫道。
眾人深以為然,叫林沖去捉高俅,擺明了縱虎撲羊,說不定高俅還沒帶回來,路上就叫林沖給一刀殺了,這也毫不奇怪,畢竟以高俅對林沖做出來的那番齷齪事,換了他們之中任何一個人,處在林沖的角度上,都會這么去做。
短短時間內連續被小輩們耍了兩次,真叫這些老江湖們心灰意冷,看來這天真的變了,現在的江湖已經將他們淘汰了。
王煥悲憤一嘆,又要尋死,求個干凈。眾人有了經驗,連忙提醒守衛,終于把他攔下。這邊好容易壓住王煥,那邊眾老將門卻把火燒到王倫身上,紛紛怪他耍弄自己這些老人,不防這時楊溫忽然大喝一聲,竟替王倫說起公道話來:
“各位老哥,常言說道:敗軍之將,何以言勇?我們失手被擒,他要殺要剮,都是他的權利。難道我們捉了王倫,他要我們放他,我們不放,我們就欠了他的么?高俅是他梁山的死敵,當年高廉被擒都叫王倫一刀砍了,眼下豈有放過高俅之理?再者剛才人家更是說明了,他是必捉高俅的,只是倘若僥幸叫高俅跑了,才會禮送我們出境,這話還不夠明白?大家都是上了年紀的人,還是少點火氣,講點道理罷!”
正在火頭上的眾人叫楊溫一句話潑熄了憤怒的火焰,畢竟在道理上,他們完全站不住腳,何況大家都不是不明事理的人,只是因為希望越大,失望越大,一時間反應過度。
只是韓存保有些納悶,楊溫雖然說得在理,可怎么偏偏向著王倫說話?起碼屁股就坐歪了嘛!韓存保下意識感覺有些異常,此時有丘岳做樣子,韓存保看楊溫的眼色都有些不一樣起來。
楊溫知道“護身符”在鄙視自己,不過沒有任何表示,難道只許那幾個拉自己下水,還不許他上岸自救了?沒這個道理嘛!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也不知苦捱了多久,低頭沉思的韓存保忽然感覺有個人靠了過來,正待起身看時,忽聽那人道:“韓兄,莫動!我有辦法,讓我倆脫險!”
韓存保聞言一驚,警覺的朝四面看了看,見沒人注意,這才低聲問道:“你有甚么法子!”
“楊志。”楊溫輕聲吐出兩個字來。
韓存保聞言毫不懷疑,只是轉念一想,眉頭微皺,道:“就算楊志在這山上混得不錯,王倫看他的面子,放你一個已是極限了,難道還能再捎我一個?”
“沒了你,我回去也落不到個好下場。我是天波府的后人,官家雖不會要我性命,但我這輩子算是徹底完了,楊家也完了!這個,楊志心里清楚得很!”
楊溫沒有一絲隱瞞的將楊志出手搭救韓存保的原因挑明了,有些事還是先說清楚的好,免得將來吃暗虧。畢竟兩人關系還沒有到割頭換頸的地步。
“回去之后,我若被貶為團練使,你便是團練使,我做都監,你做都監!我原封不動,你還是節度使!”韓存保見他有要求,越是肯定這件事的真實性,當系斬釘截鐵的應承下來,放眼全場,也只有他有這個底氣做出這番承諾。
楊溫大喜,正要相謝,忽聽這時負責警戒的嘍啰們大叫:
“林教頭回來啦!林教頭回來了!”
林沖馬快,不多時便趕到中軍,將馬匹交給親衛營的弟兄后,快步上來,王倫和許貫忠親自下來迎接,此時眾俘虜們望向王倫的眼神復雜無比,卻又忍不住想知道林沖的戰果,此時就連丘岳也不禁起身張望。
就在眾人惴惴不安之時,哪知林沖說出一句話來,直叫大家都是膛目結舌,繼而最先反應過來的幾個老將都是歡呼雀躍,眼神將軍一般的投向王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