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人規模的騎兵大戰,足以在高麗國史里占上好大的篇幅,可惜眼下只是一場慘敗,如果未來這片土地依舊是高麗當政,自然會一筆帶過又或根本提都不提。。。很可惜的是,若干年后名聲不輸于他祖上的大刀關勝,便是在這一戰里嶄露頭角,進而被人們開始津津樂道的。
自損三百,全殲三千。這個一比十的交換比還是讓關勝有些心疼。畢竟陣亡的這些弟兄,從征討梁山泊時,就跟隨他了。當然了,攻打梁山時大家還沒甚么交道,反而是上了梁山以后,大家持續了這種奇特的緣分,這才慢慢熟絡起來。關勝不敢說認識手下每一個弟兄,但至少每一個小頭目,他見了面都能叫出名字來,就是憑著這一份底氣,他才敢在遇上對方三千騎兵時,斷然截住對方去路,絲毫不懼狗急跳墻。
“關都監,宣郡馬!你們催命一般叫人喊我過來,就是來看你打掃戰場的?”縻貹火急火燎帶著本營五百騎兵馳援而來,哪知發現戰斗已經結束,當即找到關勝和宣贊,大聲抱怨著。
“縻都監稍安勿躁,咱們沒跟高麗人在陸地上交過手,哪里知道他們這般不禁打?我們確實是按寨主事先吩咐的,將這伙東夷當成河北禁軍精銳的水準來對待,是以我們才照慣例派人通知你們!哪知這甚么京城八衛,一個回合還沒有堅持下來,后面的人就開始哭爹喊娘四散而逃了!”
宣贊攤著手道,此時顯得很有些無辜,不過縻貹怎么看都覺得他是在顯擺,只是“哼”了一聲,果然聽宣贊旋即又“炫耀”道:
“這不一個回合下來,陣斬一千多人,生俘近兩千人。另外關將軍把一個正四品的護軍攔腰斬成兩半,真可謂收獲頗豐啊!”
“狗賊恁般孬種?”縻貹忍不住大罵一聲,畢竟王倫的話,縻貹向來當做金科玉律,只是見了眼前一個騎兵押著對方十五六個降兵,卻無一人敢反抗的一幕,縻貹也不禁懷疑起王倫是否有些高估這伙高麗人了。
“一個回合就成爛泥的騎兵,怎及得上河北精銳的水準?想當年在河北大名,真正的精銳可是逼得哥哥帶著潑韓五都親自上了陣啊!”
關勝是個謹慎人,也不大喜歡得了便宜賣乖。當即道:“心里輕視敵人,腦子里重視敵人,我看寨主這個說法很生動!高估對手沒有甚么不好的,可以事先讓我們自己準備得更加充分,以備不虞!再者這伙人騎術和箭術都稱得上不錯了,要是一直跟我們死磕,只怕縻都監你此時過來,我們還在鏖戰!”
縻貹聽得迷迷糊糊,還沒答話。卻見大勝之后精神倍兒爽的宣贊接言道:
“關將軍說的是,他們騎術確實不俗,沒個三年五載,練不到他那個急躲避的水平。再者你看這廝們弓不像弓。箭不成箭,但準頭還是有的,只是這柳條作箭桿,好處缺點都很明顯。好處就是射的遠,好歹彌補了這大彈弓不如我們黃樺弓的缺憾,但缺點是到了后半程箭矢便無甚穿透力了。加之他們箭頭的工藝又差,對陣的又是我等甲胄厚實的大軍,直糟蹋了這伙人身上的箭術了!”
縻貹聞言只覺難以置信,吃驚道:“難不成你這郡馬還覺得浪費?你的意思,莫不是把他們編入我軍之中才不叫浪費?”
“小弟也就感嘆兩聲而已!這么大的事情,哪里是我能置喙的?”宣贊搖頭笑道,從前梁山在大宋招攬降兵,那沒任何問題,畢竟都是同胞,跟這伙高麗人可是天壤之別。
“三位叔叔、伯伯,只顧在此說笑哩,城內還不知甚么情況,還請叔叔伯伯們發兵支援!”這時顧大嫂帶著兩個伴當匆匆忙忙下了城池,一見三人便拱手道。
“城子還沒有打下來?”關勝吃了一驚,連忙對縻貹道:“不知還有沒有高麗土兵過來,便請縻都監在此為我等把守后路,不知可否?”
顧大嫂聞言看了關勝一眼,看來這個不愛說話的大漢不是不會說話,三言兩語就把縻貹的斗志激起來了。果然只見縻貹把胸脯一拍,道:“你便安心前去,我絕不放一個高麗蠻子進城!”
“如此便多謝了!宣將軍,把俘虜一并交給縻都監看管!”
關勝說完催馬走了,宣贊想笑卻不敢笑,強憋著笑意和縻貹手下指揮使交接了俘虜,連帶繳獲的兩千三四百匹好馬也一并交給縻貹的馬隊看管,縻貹這時才發覺高麗人的坐騎居然比梁山上的馬匹還要好,頓時徒步走入馬群之中,忍不住左顧右盼,直呼好馬。
顧大嫂見縻貹這么投入,也不好打攪,只是尋問縻貹隨從她那兩個表弟的下落。眾人見這位婦人便是本營副將解珍解寶的姐姐,且她本身也是山寨頭領,不敢怠慢,忙告知解氏兄弟的下落。
顧大嫂點頭謝了,叫伴當抬了那左右衛大將軍的尸體抬回城門處,歐鵬營中軍士都圍了上來,慶賀擊斃番子的大將,顧大嫂和弟兄們說笑一陣,便把指揮權還給歐鵬手下指揮使,此時一門心思的登上城樓,站高望遠,等待與大半年不曾相見的兩位表弟重逢。
也不知等了多久,終于看到一隊步兵開來,左右弩手都指著城下不遠處道:“嫂嫂,端的不是山地營的旗幟?恁那兩個弟弟來也!”
顧大嫂聞言大喜,謝過左右,十分歡喜的飛奔下樓,正遇上前來交接防務的解寶,歐鵬手下指揮使見顧大嫂下來,指著她道:“解團練應該和顧頭領交接,她才是我們這里最高指揮!”
“當不得,當不得!若不是弟兄們得力,靠我一個婦人哪里守得住?”顧大嫂連連推卻道。
那指揮使聞言一笑,忽然高呼道:“弟兄們,嫂嫂當不當得?”
“當得!”樓上樓下幾百個聲音一齊大叫道,直震得城門樓里諸人耳朵嗡嗡作響,解寶被眾人擁護姐姐的氣氛所感染,昂起頭。正兒八經道:“梁山步軍第六營副將解寶,現向顧頭領接收禮成港城門防務!”
顧大嫂陡然發現弟弟黑了廋了,不過卻更加精神了,一想起解家出了他們這兩個可以光耀門庭的后生,欣慰道:“兄弟,此處就交給你了,跟你哥子說一聲,我就不等他了,這便尋你二哥去了!”
顧大嫂原以為有很多話要跟弟弟說,但是此時見了面。這顆懸著的心直放下了,只是丈夫那邊還沒有消息傳來,不禁讓她又操起心來。
“姐姐小心!”解寶聞言忙道。
“放心,你姐姐身邊還有五六百弟兄呢!”顧大嫂一笑,上城樓去了。
解寶目送姐姐沿著城墻走了,不想歐鵬營里那位趙副指揮使,特意折返回來指明那具高麗大將尸首的意義,解寶見說大喜,連連叫他放心。一定會將此事稟告寨主知曉。
且不說解珍、解寶為姐姐立了大功而驚喜,只說縻貹全副披掛帶著手下馬隊等了老久,也不見高麗人的軍隊再次出現,終于意識到上了關勝的大當。話說這城里現成的番人他當時不去收拾,卻被人忽悠在這里守株待兔,真是沒有比自己更傻的人了。
約莫過了一個時辰,終于一望無際的大隊馬、步軍抵達城門之外。縻貹知道是王倫過來了,帶著馬隊上前迎接,王倫見縻貹居然老老實實沒有入城。笑道:“你素來爭前恐后,怎么此番轉性了?”
“我主動給關勝斷后哩!”縻貹特意強調自己是“主動”的,只聽他繼續“發揮”道:“他剛剛大戰一場,全殲高麗三千騎兵,趁著士氣進城去了,城里都是殘兵,我懶得跟他搶功,還是在這里等高麗生力軍的好!”
王倫聞言一笑,也不戳破縻貹,只是道:“你喜歡守城,就守在此間好了!”
縻貹見說目瞪口呆,他是來打開京的,守在這里算甚么?正待要反悔,卻聽許貫忠笑道:“高麗番王收到消息,早晚會派大軍前來,到時候你城門守不住,我軍的銳氣就會受挫,怎么樣?守不住早些說,我們調魯提轄過來守門!”
縻貹生平最怕人激他,聞言連忙道:“魯和尚是步軍魁首,平日里忙得很,叫他守城卻不是大材小用?小弟守得住,守得住!”
王倫和許貫忠對視一眼,都是搖頭而笑,兩人此時也不說別的,就聽取縻貹對城內戰況的匯報。
今早登陸時各營的情況并不樂觀,安道全給出的建議是讓弟兄們最少休息到明天早上,這樣起碼有八成士卒能夠恢復往日水準。王倫當然從諫如流,奪取禮成港的既定目標已經實現,眼下的梁山泊進可攻,退可守,完全達到反客為主的目的,將來怎么戰,何時戰,都能從容按最合適自己的方案來。
“各營自行尋找扎營地,步軍靠近城墻下寨,記住,路上遭遇高麗官府任何的官產,包括高麗官員家產,一律封存,派兵駐守,等待專人前去收納。另外叫軍法司的記錄各營各人戰功!再通知李俊,港口內的所有船只都給我扣下,務必叫他片板不能出海!”
許貫忠默記王倫的軍令,問道:“關勝捉到的這些俘虜怎么辦?”
“尋幾個將官過來拷問開京軍情,其他的把衣甲都剝了,就關押在水師船上,盡快押回濟州島看守,當然,還包括這次繳獲的禮成港物資,一并送回濟州島。這個事叫李俊自己安排,這幾日暫時沒有水軍的用途,盡量把中間空余時間利用起來!”
王倫想了想答道,高麗這些士兵他是不準備放虎歸山的,因為梁山泊在半島上絕不存在撈一票便走的想法,而是徹底的跟這個國家干上了。
大軍按照番號依次入城的空隙,王倫又和許貫忠商議了許多瑣碎的問題,等回天營這一類后勤序列都進了城,王倫才叫韓世忠帶著親衛營入城,韓世忠剛才跟著縻貹去看關勝繳獲的戰馬,眼睛都看直了,回來就十分興奮的對王倫道:
“聽說高麗開京有一萬六千騎兵,要真都是這般品質的坐騎,那咱們這趟可真來得值了!”
“東西再好,也沒有領土重要!”王倫心有所感的嘆了一聲,對韓世忠道:“現在還不到清點戰利品的時候!老規矩,還是你帶人負責城中警戒!”
韓世忠領命去了,在孫新派來的聯絡人員的指引下,焦挺帶著五百人護送王倫和許貫忠等人徑往禮成官衙而去,一路上只見沿途商家都是關門閉戶,路上倒還干凈,沒有太多打斗的痕跡,只是大隊來到官衙之時,忽然聽到一個鬼哭狼嚎的聲音傳來,讓人感覺好不滲人,許貫忠道:
“說他鬼哭狼嚎,卻還有腔有調,倒似有人唱曲一般!”
王倫也覺許貫忠說得有理,點頭附和一聲,哪知孫新派來的這個伴當機靈得很,當即道出這曲來歷:“這叫禮成江曲,一首專門訴苦的曲子,還跟咱們大宋有關哩!”
見王倫和許貫忠都望向自己,這伴當也不敢賣關子,一五一十說出了這個曲子的歷史,原來擅下圍棋中國商人賀頭綱來到禮成港,愛上了一位有夫的高麗美婦人。婦人的丈夫好弈,于是商人就投這個美婦人丈夫所好,和他下棋,并故意輸棋給他。到婦人丈夫確信商人的棋藝甚劣之時,商人便建議和他賭一盤,以商船和美婦人為賭注。結果商人勝了,帶走了美婦人。高麗人失魂落魄,就對著遠去商船擊節而歌,訴說自己悲傷的心情。這就是有名的《禮成江曲》。
許貫忠聽罷,奏起眉頭道:“也就是騙子和賭徒的故事,兩個爛人半斤八兩而已,他高麗人以為自己是受害方,便高尚些?這高麗男人貪好財物,便拿渾家做賭注,他既然有敢占便宜的心,怎么就沒有想到自己的報應就在眼前?就這么個屁大的國家,從文字到文化,無一不是師從我中華,都說吃水還不忘挖井人,可這伙東夷偏偏不知好歹,民間專門流傳這類事跡,并樂此不疲,真是惡心至極!”
王倫此時顯得比許貫忠淡定得太多,畢竟他在后世聽到見到過,許多比眼前這個甚么根本沒有流傳下來的禮成江曲更為惡劣的事情,眼前這個只能算是小兒科而已:
“貫忠何必動怒?你說他惡心,他還胡編我們不洗澡哩!這個故事告訴我們,有種人是見到便宜押上渾家也要占,偷雞不成蝕把米時,潑婦一般哭爹喊娘到處臭你,跟這種人周旋,你得有當爹的覺悟,不然沒有任何一種關系更能詮釋這種人身上所表現出的這種……任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