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余地,花榮總會留三分。
無奈龐萬春帶給他的壓力實在不小,如若不然,以身擋箭的雷炯就不會這么慘了。
此時此刻,縱然是用箭的行家龐萬春,面對雷炯背上的傷口也不知該如何是好,生怕這箭一拔出來,這個兄弟就沒了。
不過龐萬春到底還有些賭品,饒是此時心亂如麻,在聽到王倫大喝聲后,還是回身對留守山寨的計稷發令:“放人!”
計稷在城關上對眼前發生的一切看得一清二楚,當下也不用龐萬春多說,親自帶著孟康以及他七八個手下出關而來。此時龐萬春半跪在地上,半句場面話都沒有,只是心煩意亂的把手亂揮。計稷會意,解了孟康等人身上的繩索,做了個自便的手勢,便等不及要上前察看雷炯身上傷勢。
王倫遠遠瞧見四明山這邊沒有再鬧什么幺蛾子,心中對龐萬春的感官略好了一些,當即帶著眾將上前迎了數步,直等孟康轉來。
可是誰也沒料到,到了最后一步,孟康這邊又出問題了!
就在在梁山泊眾人的視線中,只見孟康只是吩咐自己的隨從歸隊,他卻折返回去拉住計稷,神情急切不知說著甚么,沒多久計稷焦躁起來,言語間朝這邊指指點點,直要趕孟康走,誰知孟康反而死也不肯走,圍著計稷唾沫橫飛,這時龐萬春突然起身,神情激動的跟孟康說了句甚么,孟康連連點頭,這才飛奔回來。
“孟頭領跟四明山幾個鳥人很熟?”韓世忠看了半晌,提出疑問道。其實花榮見此一幕,心中也冒出這個想法,只是沒說出口。
焦挺聽到韓世忠這話,不禁瞪大眼睛道:“莫瞎說!老孟是我在飲馬川看著他上山的,絕不是那種三心二意之人!”
韓世忠和花榮聞言都望向王倫。王倫此時當然肯定了焦挺的說法,有的時候眼見亦不真,耳聽亦不實,他怎么會在沒搞清楚狀況的前提下,對一個兄弟下不好的定語?
不過眼前孟康的表現也有些反常,絕對不是斯德哥爾摩癥候群的表現:人質同情劫匪。看情況,反而好像是他有求于龐萬春似的?!
孟康的往事經歷很清晰,當年殺了欺辱他的提調官,便到了飲馬川落草,他素與江南綠林毫無瓜葛。應該也不認識龐萬春,看來這事情前后都透著蹊蹺!
“哥哥,你可算來了!”孟康一路疾馳,趕到滿是問號的眾人跟前,氣都來不及喘勻,便拉著王倫便道:“借……借……安神醫過去救個急!”
“大哥!你到底是哪邊的?我們千里迢迢來救恁老人家,現在倒好,恁跟四明山看著比我們還熟!”安頓好船廠的弟兄們返回的過街老鼠忍不住插嘴道。
“我哪邊的?”孟康聞言一愣,旋即跺腳道:“張三。我不跟你扯這些亂七八糟的!”說完轉身對王倫道:“這不是一句兩句能說完的事情,哥哥要是信得過小弟,先請安神醫去把人救了,晚了就來不及了!”
自打頭一回去河北路遇鄧飛、孟康哥倆。眼下已經做了兩年的兄弟了,就是鄧飛去濟州島前,還特意在登門辭別時請求自己看顧他這個兄弟,眼下哪能連這點信賴和默契都沒有?王倫瞪了張三一眼。道:“你去告訴龐萬春,自己把人抬過來!”
孟康見說,這才吐出一口氣來。長拜作揖道:“多蒙哥哥關照,兄弟們義氣,有勞花知寨遠行千里,只為救我這個無用的人,小弟心里感激不盡!”
花榮和孟康也就是一面之交,聞言只是笑了笑,韓世忠揶揄道:“都說是自己人了,你倒還講起禮來了!趕緊的,說說你怎么叫四明山踩著尾巴了?”
孟康無可奈何的望了韓世忠一回,對王倫道出實情來:
“小弟剛來時,倒是在明州港口下的船,沿途一個船場一個船場的打聽船價,哪知運氣實在太好,叫小弟在船場前遇上一個當世造船巨匠,正在那里兜售他的新船圖紙,卻沒一個船場肯雇他,小弟上前和他攀談良久,感覺此人本事勝我百倍,我便想請這位巨匠上山,告訴他我山寨愿意為他試造新船提供機會,他答應得倒是爽快,只是有個條件……”
孟康說到這里,接過王倫遞來的葫蘆猛灌了一口,抹了抹嘴,又繼續道:
“這人在明州有個姑姑,當年在他們家落魄時多有接濟,可謂情深意重,可惜這個姑姑的兒子前不久失手殺了人,躲到四明山落了草。他心懷報恩之意,想接姑姑一家一起去濟州島過活!”這時孟康語氣微微有些激動,叫苦道:
“我想這四明山的強人終歸也是綠林一脈,我親去請他高抬貴手放個嘍啰下山,不看僧面看佛面,這點面子他應該給罷?哪知他倒好,直將我給關了起來,只是我吃兩天牢飯倒是沒有甚么,就怕那葉船匠那邊出個甚么變故,可就白忙活一場了!”
王倫見說沉吟片刻,道:“葉船匠?哪里人氏?我倒認識一個姓葉的船匠,泗州人,姓葉,單名一個春字!”
孟康從敵營歸來,剛剛恢復平靜,聽到這個名字忽然跳了起來,驚訝萬分道:“哥哥也識得這個人物?端的不是泗州葉春!?”
王倫見說好生驚訝,難道還真是這個人?
說來這個葉春也是個見首不見尾的造船大匠,原本軌跡中,高俅征討梁山泊時,在濟州城里遇上此人進獻船樣,起因是他叫梁山泊的小頭目劫了本錢,困在濟州城里回不了家,之所以給當朝太尉進獻圖樣,一來想得些賞錢回家,二來順便報復一下讓他有家難歸的宋氏梁山(此時晁蓋已死,梁山泊的軍紀就開始渙散了)。
這些都不算奇,真正奇的乃是他獻給高俅的船樣,名曰大海鰍船和小海鰍船,都是靠水車驅動,大船置二十四部水車,每車用十二人踏動,小船水車數量減半,這種船在宋代又叫車船,岳武穆征討楊幺時,這種車船便曾大放異彩。
也許這些聽來都還不算直觀,那么這種船還有一個身份,它就是現代輪船的祖師爺。在數百年后,當西方海盜文明洗劫全球還只能靠帆船遠航時,中國人在幾個世紀以前已經把注意力放在了船底之下。
不過有些可惜的是,有宋一代的車船雖然可以拋開帆船太過依賴天氣的缺點(風),但是還有一個比較明顯的缺點,那就是它適合航行的水域太窄了,一般只是和在大湖里行進,比如京東梁山泊,荊湖洞庭湖之類的巨泊,到了江河之中,大型車船便施展不便了,若到了大海之中,干脆便要沉底了,這卻是它美中不足之處。
盡管只能在內河湖泊行駛的車船有著第一代新發明簡陋不完善的通病,但無論如何,葉春這個人是個難得的人才,而且也屬于梁山泊急需的技術人才,既然孟康已經把前期工作都做好了,這么一個人王倫是無論如何不能錯過的。
王倫的目光落到扛著雷炯過來的龐萬春身上,見他下肢頗顯得有些吃力,王倫暗道此人果然除了弓箭了得以外,其他功夫還真是不值一提,原本軌跡中居然被拿鉤鐮槍的湯鐵匠給活捉了,也算是某種程度上對他箭術以外其他武藝的真實寫照。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頗為吃力的龐萬春身上,此時計稷就在他身旁小心翼翼的護持著,卻又不敢上前相幫,剛才梁山泊使者有話在先,只叫龐萬春親自背著雷炯過來。此時為了救下這個兄弟的性命,即便是高傲如龐萬春,也不敢輕易觸怒王倫,這幾十丈的距離,硬是堅持一人扛著身軀肥大的雷炯走了過來。
韓世忠原本想羞辱這廝一番的,此人開始恨不得把尾巴都翹到天上去了,哪里肯正眼看人?可現在還不是灰頭土臉的低頭過來了。要不是眼下王倫沒有表態,他完全拿不準王倫是甚么意思,不然輕輕幾句話,就可以氣得這個高傲的漢子自己把脖子抹了。
陷入僵局的龐萬春完全能夠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他這輩子還完全沒有過眼前這種被別人把持住場面的經歷,這種感覺糟糕透了,他寧愿剛才花榮那一箭是射到自己身上,這樣就可以避免眼前這個尷尬的局面了,可惜,中箭的是雷炯,還是替自己擋箭受的傷。
“龐萬春,你過來,我有幾句話問你!”風水輪流轉,此時到我家。已經把控住局面的王倫突然道。
龐萬春心道一聲“來了”,小心的把雷炯放到地上,計稷見狀連忙上前相幫,兩人安頓好了雷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龐萬春忽地雙腿一屈,跪倒在地,低著頭道:
“我有眼無珠,冒犯尊顏!梁山泊要殺要剮我龐萬春絕不眨眼,只是還望看在江湖同道的份上,請王首領大發慈悲,救救我這個講義氣的傻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