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慶是舍己為人的人麼?
恐怕在場的所有人心里都有一個肯定的答案。畢竟此人當初還因為強留縻貹而和王倫差點動起干戈,但此時他怎么就能這么光明正大的在王倫面前推薦馬氏兄弟,難道真是因為大難不死,突然大徹大悟了?
王倫顯然不會這么單純的去考量對方的動機,但這個結果卻是他樂于見到的。常言道:天予不取,反受其咎。王慶雖代表不了天意,但他畢竟是馬氏兄弟名義上的老大,具體到這件事情上,有了他的表態,兩面為難的馬氏兄弟必定會減少一份壓力,其心里多少會好過一些。
事不可為則順水推舟,看來王慶多少算是個明白人。這也是為什么王倫一直覺得扶持王慶比另起爐灶要省心得多的主要原因之一。
今天王慶演得還不錯,將一個感恩戴德的報恩者形象,生動的在救命恩人面前演繹了出來,不過其間盡管王慶一直試圖清澈自己的眼神,口中完全不提交換條件,但王倫透過對方極力烘托的現象,還是觸到背后的本質,那就是:
大家都是明白人,此時此刻在你面前,我退讓了,我配合了,將來我也愿意繼續配合,請給補償。
王倫并沒有當場表態,告知對方迫切想知道的關于馬氏兄弟過檔的轉會費。這種避而不談的態度可以視作為:此事我知了,沒救錯你,就這樣!
但同樣也可以延伸為:此時談錢不雅,日后再說。
王慶心中如貓兒撓癢一般,不知王倫的真實想法到底是哪一種,無奈之前自己太過高調,若是突然市儈的講錢,無疑顯得反差太大,更讓這些人把自己看得小了,是以王慶縱然再是心急。也得忍屎忍尿一般的憋著。
隨后王倫邀請王慶一齊赴宴,王慶也捏著鼻子應了,生怕錯過來自對方的重要信息。只是宴會之前,王倫還要召開一個梁山泊內部的例會。王慶縱然心情再迫切,也知道這個時候該他回避,便和李助前往聚義廳左側的耳房中相候。
只是當他不經意的目光,從趕來參加梁山泊核心成員例會的馬勥、馬勁身上掠過,心中五味雜陳,直呼身冷,要李助關了大門。
馬勥顯然發現了王慶落寞轉身的背影,此時面對耳房關閉的大門,突然停住腳步,對身邊嫡親兄弟嘆道:“老二。你有沒有想過,咱們會有這么一天?”
“沒有!”馬勁答道。
馬勥指著耳房道:“盟主就在里面!”
“我曉得!”馬勁的回答依舊簡潔明了。
“進了這個門,咱們就不是聯盟的人了!”馬勥的手又指向梁山泊聚義廳的大門。
“嗯!”馬勁用鼻子哼了一聲,算作回答。
馬勥見狀有些惱火,道:“你說話就不能超過三個字?”
“這個門。是盟主叫我們進的!”馬勁沉聲道,只見他頓了頓,忽然道:冇“老大,我們給人賣了,你知道嗎?”
馬勁最后這句話是喊出來的,耳房內王慶聽得清清楚楚,手上一抖。那杯熱茶全部打翻在地,李助猛的站起,往門前走去,卻被王慶叫住,道:“敢做就敢認,我王慶還沒有那般不堪。”說完站起身來。越過李助,打開耳房之門,對門外的馬氏兄弟道:
“高俅昔日投于小蘇學士門下,碌碌幾年,沒甚長進。直到他到了駙馬王都尉府上,才算是如魚得水,有了結識天顏的機會!我王慶留不住兩位,只好薦于梁山王首領跟前,也算是圓了令尊一片心愿!小馬,我王慶哪里做錯了,你要這么恨我!”
“盟主你明明知道,我們兄弟的打算,并不是要上梁山!只不過是想帶著爹遠走高飛,徹徹底底的遠離江湖是非!盟主你要真體諒我們兄弟兩個,怎么會在這種時候,還不忘榨干我們身上最后一點價值?是不是因為那兩百萬貫錢一直沒到手,差個甚么由頭找王首領討要!?”
馬勁見王慶還能將此事說得那么冠冕堂皇,理直氣壯,心頭之火冉冉冒起。好歹他也是一方霸主,不是誰送誰取的無主死物。
王慶發現自己敗了,不是敗給此時馬勁的幾句話,而是他意識到自己疏忽了最最重要的一點:這兄弟兩個,并不是名利之徒。
原本馬老漢要自己兩個兒子轉投梁山,他們倆心中并不贊成,這事無關梁山聲威,而是這兩人心中做人的底線限制了他們。可自己偏偏忽視了這一點,一廂情愿的被自己割肉飼虎的“佛性”感動,哪里注意到馬氏兄弟心中在想甚么?
在王慶看來,自己生死不明時,聯軍中柳元、潘忠之輩連田虎都能投靠,自己給馬氏兄弟找的下家,萬倍強過田虎,他們就算不感激自己,起碼也不會痛恨自己吧?
可偏偏事與愿違,馬勁已經口口聲聲指責自己出賣于他,這是王慶不能接受也不愿去想的禁忌,他寧愿相信,自己是為了報答王倫救命之恩。
“無論你怎樣想,也無論我怎樣想,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這條路對你們說來只會是有益無害,我沒有害你們,也沒有賣你們!”王慶說完,微微朝馬氏兄弟欠了欠身,隨后寂寥的關上房門。
“進去罷,老大!”馬勁拉了拉望著耳房發呆的馬勥,催促道。這時聚義廳門口執勤的守備軍雖然目不斜視,但馬勁明顯能感覺到這些人探來的目光,被人像怪物一樣看,誰心里都不會安穩。
“你剛才說的那甚么兩百萬貫,到底是怎么回事?”馬勥回過頭來,問道。
馬勁明白自家兄長是個甚么性子,頗為著急的看了看聚義廳,里面滿滿當當坐滿了人,卻沒有一個人出來,這種沒有態度的態度,是最清楚不過的態度:他遠遠的看著你,等著你,卻不會上前強拉于你。
“這事不是一句兩句說得清楚的,還是改天再說吧!老大,不能叫王倫哥哥和大伙兒都等著我們倆個外人罷!”
“這事你必須跟我說清楚,就現在!”馬勥不愧單名一個勥字,性子也是倔犟無比,只聽他又道:“這輩子就讓屋里的人等我們這么一回,將來我絕對不拖山寨后腿!”
馬勁無奈,只好一五一十的把之前凌州城中沖突的事跡說了出來,雖然王慶嚴令不許再提,但此時這個人,已經讓馬勁失望透底,不值一提了。
馬勥聽了半晌,久久未發一言。直到馬勁示意自己說完了,馬勥才回過神來,朝兄弟點了點頭,然后目光決絕的望了一眼耳房,轉過身來,十分鄭重的朝里間鞠了個躬。
哪知此時王慶正透過窗戶紙縫觀察著外面的動靜,這時見馬勥如此舉動,猛地意識到怕是真的就失去了這個兄弟,當即淚水就忍不住流了出來,目光遇見一直堅定站在自己身邊的李助,王慶好像遇上了可以傾訴的人,忍不住發泄著自己心中的情緒:
“我跟王倫提錢了嗎?!我只是為了錢嗎?!我不放他們走又能怎樣,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怎么他娘的好事都跟我不沾邊,卻甚么鬼事都往我王慶身上跑?”
李助默默的傾聽并感受著王慶的悲苦,恨不得立馬起身,出去將馬氏兄弟攔住,將他們扯到王慶跟前讓他冇們好好看看盟主現在的樣子,再跟他們說上一通道理,可是他最終忍住了。畢竟這有什么意義呢?是能挽回馬氏兄弟,還是能讓王慶好過一點?好像,都不行。
幾乎與此同時,馬氏兄弟已經移步,沿著火把散發出來的光亮,朝著夜幕中那間燈火通明的房間走去,和身邊一片黑暗相比,那間屋子里畢竟還存在著一絲讓人可以去相信的東西,起碼這間屋子的主人,不會把手下的兄弟明碼標價,廢物利用的賣于他人。
馬勥和馬勁邁入梁山聚義廳大門時,只聽得里面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道:“寨主,你等著,我這就去把那兩個兔崽子抓進來,給他臉他還不要臉……”
這兩個兔崽子明顯指的是馬勥和馬勁,可這兩人見了發話人,一點脾氣也沒有,馬勥剛才胸中那點悲壯也盡數化作無奈,和弟弟對視一眼,倆人上前作揖道:“爹,恁說的我們都照辦,恁還是回去罷!有些事不是你能攙和的!”
馬老漢一聽,氣又上來了,心道既是投奔于人,苦著個臉卻給誰看,當下就要教訓兩人,卻聽王倫道:“老伯,恁老還是聽倆個兒子的,先下去歇著,我這里還有話要當面要跟恁倆個兒子說!”
“行,行!”見是王倫發了話,馬老漢也不廢話了,忙點頭答應,只是出廳時經過兩個兒子身邊,咬牙道:“在外面磨蹭半天,要不是王首領攔著,老子早就出去揪你們了!”
“我們剛才是在跟王盟主告別!”馬勥解釋道。
“甚么王盟主,現在只有一個王寨主!”馬老漢當頭棒喝,說完頭也不回的出廳去了,心中暗暗祈禱自己這兩個兒子關鍵時刻不要犯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