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老漢是從兩個兒子那里聽說,王倫大概在今日晚飯之前便能回山。一得到這個消息,他便狠狠罵了兩個兒子一頓,怪他們不早說。眼看晚霞初升,也顧不上別的,急匆匆便往山下趕。他在山寨也住了一年有余,諸處的守軍都認得這個老頭,倒也一路無阻。
人老了,便越顯執拗,心中認定的事情,更是咬死不肯放松。馬老漢此時好不容易跟兩個兒子打了照面,死也不肯再放他們下山而去。早早便在心中打定主意,趁這個難得的機會,無論如何要請王倫當面點頭,收留他這兩個兒子。
這廂馬老漢下山,那廂李助正攙著王慶上山,兩撥人在第二關前打了照面。說實話,王慶和李助已經記不得此人是誰了,偏馬老漢對王慶印象深刻,當初王慶到兒子山寨時,還親手給自己奉過茶。
馬老漢人雖老,但這么多年可不是白活過來的,他深知自己兩個兒子之所以不肯聽自己話轉投梁山泊,多是應在此人身上,只見他當即折返回來,毫無預兆的屈下身子,“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對王慶哭訴道:“王寨主給小老兒做主啊!”
王慶吃了一驚,忙轉過身來,見一個老漢跪倒在自己身后,納悶的望了攙扶著自己的李助一眼,李助此時也是一頭霧水,忙道:“老丈跪錯人了,王寨主還沒還山哩!”
“道長,我哪里跪錯人了?我跪的分明就是房山王寨主啊!”馬老漢眼巴巴望著李助道。
一聽這話,李助和王慶面面相覷,李助納悶怎么遠在這梁山泊還有識得盟主之人,可別是有甚么冤情在身!當即將王慶扶穩,然后上前攙扶老漢,道:“老丈有事上去坐下說,不然擋在路上。影響梁山泊往來通暢!”
馬老漢人老彌堅,知道自己要的是甚么,也知道怎么樣才能達到目的,哪里肯叫李助輕易哄起?只是跪地不起。
這是自家師弟的山寨,李助也不敢用強,只好陪著小心問向守城的軍士,這老漢何許人也。李助和王慶在山寨住了十來天,每天雷打不動的要去岸邊曬太陽,大家認他倆也認熟了,特別這道人還是寨主的師兄。當下回答道:“這位老丈姓馬,是荊湖馬寨主的父親!”
王慶聞言頓時來了精神,當即拍著胸脯道:“原來是馬老爹,恕小侄眼拙眼拙!是不是馬勥、馬勁兄弟惹恁老生氣了?不要緊,小侄替你做主!”
馬氏兄弟在王慶的綠林聯盟里,武藝和人品算是冒尖的好漢了,根本不是那種只認金錢之輩,為人頗有義氣,還很孝順。雖然王慶自己也不算孝子。但也知道孝子的好處,不是有話說忠臣必出孝子之門么?他想了一下午,正打定主意夯實自己的根基,這不老天有眼。偏送上這么一個舒服的墊腳石來,心情說不出的暢快。
馬老漢一冇聽大喜,接著王慶的話便道:“我就是怪這兩個兔崽子,他們太不孝了。還請寨主替老兒做主啊!”
李助一聽有些不對勁,這馬老漢說馬勥和馬勁不孝,可憑自己的了解。這兄弟兩個很聽他父親的話啊!難道這老漢突然提出甚么他們無法應承的要求?李助想到這里,滿臉狐疑的望向馬老漢,隱隱覺得哪里有些不對,只是見王慶十分熱情,一時也插不上話。
“常言道‘百善孝為先”若真是這兩個兄弟對恁老不敬,無論此事是不是我這個外人該管的,這事我還非得管一管了!”說話間,王慶臉上的表情頗為嚴肅,只有說完看向馬老漢時,才又露出燦爛的笑容。
“該你管,該你管,寨主你老人家當然管得到!你說一句抵上小老兒我說一萬句!”馬老漢連連作揖道。
“軍師!還不扶老人家起來!”王倫假意喝道,喝完又十分和藹的對馬老漢道:“老人家有話只管說,小侄替你做主!”
“求寨主開恩,放我兩個兒子金盆洗手,復作良民!為我老漢養老送終啊!”
馬老漢言語一出,頓時冷場,王慶好比心上又中了一箭,站都站不穩了,就往后面歪去,李助撇了馬老漢,急忙上前扶住王慶,才叫他沒有當場出丑。
得李助之力才站定了的王慶遠沒有剛才的意氣,此時臉龐上蒼白一片,對一個決心從失敗中爬起的男人來說,這是多么嚴重的打擊!
“爹,你勒是搞么斯!不是說好緩緩再說嗎?現在盟主病體未愈,你莫氣他啊!”隨后趕來的馬氏兄弟見了眼前一幕,憑他們對父親的了解,把事情經過猜了個不離十。
“這事不解決,老子都要氣死了,你們兩個狗東西才安心是吧!”馬老漢見了兒子,頓時從地上爬起,指著兩人鼻子罵道。
兩個五大三粗的漢子見了老爹,如老鼠見了貓,也看不到身上的豪氣,只是低眉順眼的走到跟前,攙住氣得直顫的父親,王慶很想說兩句場面話來緩和局面,但是不知為何,喉嚨傷口處越來越疼,忍不住伸手抓著紗布,李助見狀,忙道:“老馬,這里你熟,快去請安神醫救命!”
馬勥聞言連忙往山上跑去,馬老漢見王慶不像裝的,心下也生愧意,忙撇開小兒子,上前幫忙,王慶疼得閉眼半天,一睜眼便看到馬老漢那張老臉湊到自己面前,想罵又不能罵,想發作又發作不得,一陣氣急,差點背過氣去,馬勁見狀,急忙把王慶背在身上,道:“怕是等不得了,咱們送盟主上去!”
李助想想也是,催促馬勁快行,這時馬老漢也不敢再言,跟著三人往上跑去,這四個好人背著一個病人在山路上疾奔的一幕,叫正要下山迎接王倫的李逵一伙遇上,李逵瞟著這幾人的背景道:“做甚鳥亂,搞得俺山寨雞飛狗跳的!再叫爺爺心煩,送他兩板斧吃吃,也叫他知道俺好客!”
“怕是王慶這廝發病了罷!”鮑旭回頭看了半天,回道。
“有病亂跑個鳥,不會乖乖在客房里待著?天天他娘的跑到金沙灘上曬太陽,不發病才怪!俺看,這伙人的藥都不能停啊!”李逵罵罵咧咧道。
“鐵牛哥哥小聲些,須知那道士是哥哥的師兄!”李袞提醒道。
李逵把眼一瞪,道:“哥哥的師兄又不是哥哥!怕他個鳥!再說了,既然是俺哥哥的師兄,怎不輔佐俺哥哥,偏生跟著那個王慶屁股后面鳥亂?”
李袞和項充覺得李逵說得很有道理,都是點頭稱是,這時杜遷和宋萬有說有笑的從山上下來,見了李逵,道:“鐵牛!莫不是等我倆哩,直站在這里不肯挪窩!”
李逵一見杜遷,連忙上前扯住他道:“杜哥哥,你怎么短了俺們營里的糧食?”
“沒有啊!”杜遷莫名其妙,道:“每營都是配發一般多的伙食,怎么可能獨獨短了你們陷陣營的!”
宋萬見李逵找上杜遷,不由在一旁偷笑,李逵這廝營里都是大肚漢,又不知收斂,吃的糧食生生比其他營寨多出三成都打不住,以前沒分開開伙時,伙房的賬總是算不攏去,直被這廝連累慘了,看來此時也該杜遷去頭疼了。
這幾人吵吵鬧鬧,倒也把李助的話題丟一邊去了。此時在馬勥的領路下,李冇助已經在傷兵營房里找到正在忙碌的安道全,安道全見王慶臉色發白,情況十分不好,連忙取出神針,當即施診,李助見安道全出了手,心中大定,畢竟當日鬼門關前都能把人救出來,何況現在?李助當下把馬家父子三人拉出門外,問道:“兩位兄弟,你們這唱的到底是哪一出?”
馬勥和馬勁對視一眼,一時都難以開口,還是馬老漢當仁不讓,把事情原原本本說了出來,李助面色平靜的聽完馬老漢的敘述,望向馬氏兄弟道:“你兩位當真要金盆洗手?”
“軍師,雖說自古忠孝不能兩全!可我兩人就這么一個父親,總不能讓他為了我們兄弟的事,天天吃不好睡不好罷?若是因為這個原因,他老人家要是有個甚么三長兩短,我兄弟兩個追悔莫及!既然有負王盟主,我倆以后再不出山,也就罷了!”馬勥萬分無奈道。
“你們不出山就對得住王盟主了?”李助望著兩人道。
馬勁比馬勥脾氣還要直些,聞言回道:“我們寨子都不要了,錢糧也不要了,這就叫弟兄們都跟王盟主回去,王盟主手下猛將如云,也不差我這兩個沒本事的人,還請軍師忙我兄弟轉圜一番,不要把事情弄得太難堪!”
馬勁說這番話的前提,是因為此番上梁山,王慶不愿得罪王倫,把之前與梁山有過摩擦的房山嫡系全都遣回山寨,只把和王倫關系較好的馬勁若干手下作為衛隊,帶上梁山。馬勁認為自己兄弟兩個凈身出戶,乃是仁至義盡之舉,完全算得上是對得起王慶了。畢竟自己只是入盟,并不是真正意義上的房山頭領。
李助見馬勁沒有明白自己的意思,搖了搖頭道:“江湖這碗飯,好拿不好放!金盆雖貴,又能洗凈幾許風塵?我且問你兩位將來怎么辦,帶著父親回去種田還是捕魚?坐賈還是行商?要不再考個狀元,光宗耀祖可好?”
馬勁一聽急了,嚷道:“軍師怎地消遣我哥倆!”
李助只是笑了笑,沒有跟馬勁著急,只是盯著馬老漢看了半晌,忽道:“我試試罷,看能不能讓伯父的倆個兒子留在梁山照顧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