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惠這句話,對劉敏來說,無疑于晴天霹靂,就好像瞞天過海的計謀到了最后一步時,功虧一簣。此時連最后的一張底牌都叫對方掀了出來,已經是他無法承受之重。此時不光是劉敏當場呆住,就連劉以敬也是呆若木雞,要不是已經癱坐在地,跌無可跌,那丑便要丟的更大了。
廣惠見他們這個樣子,心里冷笑一聲。這廝們還當自己有多高明,小算盤劃拉得啪啪作響,真把所有人都當成傻子了,看不出來這點小伎倆?當即開言道:“欒教師,山頭領!哥哥雖說看在李軍師忙活一晚的份上,拿出十萬貫來做辛苦錢,卻沒有說他們就可以瞞報貪污罷!”
欒廷玉聞言朝山士奇點了點頭,山士奇嘿嘿一笑,翻上點將臺,大叫道:“來啊!都給我把聯軍衣服扒了!”
酆泰望著目瞪口呆的劉敏、劉以敬,吐了口唾沫,一言不發離場而去,杜壆頓了頓,想說甚么卻沒有說出啦,一扭頭也回身走了。只有衛鶴上前一步,丟下一句話來:“人心不足蛇吞象,世事到頭螳捕蟬!”
衛鶴說完便追隨兩個兄弟而去。木蘭山都是步卒,既沒參加之前對曾頭市一役,也沒有派人前去抄家。此事說來跟他們沒有多大關系,但是深感在此只是丟人,如此,還是眼不見為凈的好。
“杜……杜老大……”劉以敬失聲的喊了一聲,見人家頭也不回,心中不由萬分沮喪。
此時梁山軍已經在山士奇的命令下,開始威壓王慶軍,要說這伙欺軟怕硬的山賊平時見了梁山軍頭也不敢抬,此時各個身懷重寶,膽量反而見長,說甚么也不愿意束手就擒。在前面的步軍和梁山軍推搡起來后,隊伍后面的近千聯軍馬隊,也開始蠢蠢欲動起來。
眼見如此情形,韓世忠臉色轉冷,罵了一聲:“罵了隔壁的,這個時候還敢反水!”
在放了知羞而退的木蘭三雄出門之后,韓世忠將長槍一舉,他身邊的親軍會意,隨即高舉令旗。只見韓世忠毫不猶豫,一馬當先直往王慶軍陣后馬隊沖去,在他身后頓時響起轟鳴之聲,只見五百余騎部眾跟隨韓世忠獅入羊群,碾壓著這伙對敵人靦腆,對友軍呲牙的強人來。
人身上都有記吃不記打的惰性,只等人喧馬嘶的一幕上演,王慶軍才發現梁山軍這回明顯是要動真格的,醒悟過來的“聰明”人已經開始明哲保身,下馬脫甲,彰顯自己的無害。開玩笑,曾頭市那四五千騎兵尚且叫這個猛人追著屁股打,自己這兩千來人,還不夠這個面色猙獰的狂人塞牙縫的。可依然有為了保住身上財富的蠢人,大叫“拼了”,在他們心里,只怕還指望裹挾隊友,將事情鬧大,并寄希望于梁山軍會礙于影響,能夠及時收手。
山士奇在高臺之上把韓世忠的動作看了個分明,當下興奮的部下嚷道:“還推甚么推?都給老子舉槍!列陣!敢有負隅頑抗者,殺無赦!”
喧鬧聲,哭喊聲,痛罵聲,告饒聲,充斥在這個之前還喜氣洋洋的校場上,漫天的塵土在熱血的澆灌下,顯得愈加激烈和高亢。
此時的劉敏和劉以敬已是心如死灰,到了眼下這個情況,他倆裝慫也于事無補,何況山賊的法則,一向是談不攏便打。當下都是抽刀向孫安和廣惠殺來。這兩人對視冷笑,暗道你不來老子也要費事,如此倒是省事了。
見四人殺成一團,劉唐將手上樸刀一挺,便要上前和廣惠一起夾攻劉敏,吳用忙扯住他,劉唐詫異的回過頭來,嚷道:“這都甚么時候了,咱們還能坐山觀虎斗?”
吳用見被劉唐誤會了,忙解釋道:“姓劉的不是那頭陀的對手,王慶軍也不是梁山軍的對手,咱們要幫忙,卻不能幫倒忙!你回去幫著白勝,看好曾頭市那伙人,別叫他們渾水摸魚!”
劉唐聞言下意識的看了俘虜隊伍一眼,不禁大驚,還真叫吳用說準了,曾頭市這伙人已經有些不穩了,原本都是跪坐在地上的青壯,不少人站起身來,就連押隊的嘍啰喝斥他們也置若寡聞,更有不少人聚在一起,用牙齒撕咬著自己人身上的繩索,這種情形蔓延得很快,已經有人掙脫繩索,立馬和守衛打成一團,搶奪兵器。劉唐見狀忙道:“我去調馬隊過來,只是分寸怎么掌握?”
“梁山泊怎么辦,咱們就怎么辦!”吳用說了一句,撒腿往馬隊跑去,只留下一個聲音在空中回蕩:“你去幫著白勝彈壓,我去帶馬隊上來!”劉唐見吳用態度少有的鮮明,知道自己誤會他了,當即揮著樸刀,往俘虜跑去。
“撒手!”孫安這時已經和劉以敬分出勝負,一把長劍抵著對方咽喉,一腳踢到對方拿刀的手上,劉以敬頓時長刀脫手,孫安見機把劉以敬按到地上,抽出對方的腰帶,將他雙手縛上。幾乎與此同時,劉敏也叫廣惠一腳踢倒在地,廣惠也和孫安一般,抽出這廝的腰帶,也系上了。
“以卵擊石!”廣惠罵了一句,對孫安道:“二龍山這個軍師,看來還有點見識!”
“哥哥留得這個人,看來也有些用處!”孫安顯然是聽說過吳用往事的,當下臉上露出一股耐人尋味的表情,和廣惠對視一眼后,望向遠方。
這時校場上的戰事已經沒有剛才那般熾烈,主要是王慶軍的馬隊已經服軟,當然,不肯服軟的已經橫尸當場,剩下這伙此時都是抱頭跪地,不敢再叫囂稱雄。
原來,血水是真的可以催人明理的。
唯有對梁山軍戰力沒有直觀認識的房山步軍,還在對欒廷玉的隊伍奮力抵抗。可惜所有的希望都在韓世忠解決對方馬隊后的再次沖鋒中變得煙消云散,當馬蹄踐踏在自己肉身上時,他們才能痛苦的領悟到,甚么叫做切身之痛,甚么叫做身外之物。
為了身外之物搭上切身之痛,也許這是今生這伙人所做出的最蠢的決定。
這已經是一場沒有懸念的戰斗。孫安的目光沒有一絲留念的轉開,落在曾頭市暴起的這群俘虜上,這邊近萬人的聲勢比王慶軍來得晚,卻來得更加激烈。
也是,原本富足的生活在一夜之間毀滅,誰能夠真正做到無動于衷,何況曾頭市是抽丁為兵,那支和梁山泊對陣的大軍中,每家每戶都出了人,沒人置身事外。他們和眼前的這三路人馬,都有不可開解的死仇。
二龍山的千余嘍啰在七八千俘虜面前,還顯得有些力不從心,若不是欒廷玉臨時下令把馬隊和吳用合為一隊,光靠那一千押糧的嘍啰,一時還真彈壓不住。
不過,和王慶軍相比,女真人雖然骨頭要硬得多,但是和鐵制的槍頭刀刃比起來,還是要遜色許多的。
三千多顆人頭落地,幾近一半俘虜歸西的結局,終于叫這伙漢化了百余年的女真人認清現實,原來他們昨夜不殺自己不是不敢殺自己!眼前的宋人早已不是是印象中的待宰羔羊,更沒有唯唯諾諾,姑息羈縻,有的只是鐵與血,有的只是絕不妥協。
在飛揚跋扈的氛圍里養成的硬骨頭垮得也快,剩余這些刀口余生的女真人紛紛伏地哀嚎求告起來。仿佛貪婪無度的群狼,遇上真正暴怒的虎群而顫抖戰粟,顯得無比的卑微而低賤。骨子里那種沉睡了百余年的臣服于強者的基因,在此時徹底給激發出來。
畢竟,仇恨和性命比起來,似乎還是后者比較急切。
“賤骨頭!”孫安頗有所指的罵了一句,隨后目光只是在劉敏和劉以敬身上來回掃視。
“兒子仗著爹爹恩寵過日子,也沒有這般露骨的!今后你兩個就是喊我爹,我也不慣著你們!”廣惠接了一句,便不再說話。只是靜靜等欒廷玉的手下打掃“戰場”,清點被這廝們侵占去的繳獲。
兩人等了小半個時辰,沒等到欒廷玉的數字,卻等來暴怒中的劉唐和隨后趕來扯阻攔他的吳用,只聽劉唐大聲道:“幾位梁山的哥哥,這伙番子如何處置?”
廣惠看著滿身血跡的劉唐,回道:“兄弟有甚么提議?”
吳用把劉唐一扯,上前道:“白勝兄弟的胳膊叫這些番子掰斷了,是以劉唐兄弟一時惱怒,兩位頭領見諒!當然了,這伙番子無論如何處置,我們都唯梁山泊馬首是瞻!”
廣惠回頭看了孫安一眼,兩人都關心道:“那還不快送到安神醫那里,說不定能保住這條胳膊!”
劉唐還要說話,卻叫吳用攔住了,道:“快送白勝兄弟去府衙安神醫處!”
劉唐一想白勝病情要緊,氣憤憤的走了,孫安見狀喊住他道:“既然如此,我給兩位透個底,這伙人要他死容易,但是讓他活著贖罪意義更大,我們梁山只要一千俘虜回去牧馬,剩下的準備都交給貴寨和王慶手下,現在出了這種事,剩下人索性都交給你們處置,王倫哥哥那里小弟去說!”
劉唐一聽來了精神,跳起來道:“好好好!直說到我心里去了!一刀殺了這廝們豈不是便宜他們了!”劉唐興奮過度,一時沒防備后面來人,轉身和山士奇撞了個滿懷,山士奇早便耳聞劉唐為人,當下也不介意,拉住對方道:“兄弟莫急,取了銀子再走唄!狗日的,這兩千多活、死人身上藏了十幾萬金珠,還有臉在這里等著分錢!”
“多謝這位哥哥好意,分錢的事不歸我管哩,我家軍師在此便可!”劉唐朝山士奇拱拱手,便尋白勝去了。眾人一陣大笑,卻聽這時吳用上前道:“錢先不慌分,有個事情,我得當面跟王倫哥哥說了,再作計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