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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二四章 此生絕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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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閑聊中沒等來唐斌的隊伍,反倒是身后響起轟隆的馬蹄聲。史進和陳達對視一眼,生怕有甚么急事,急忙回身。這兩位站得高,望得遠,卻也沒有勞煩下面的哨兵,直接抬眼望去,只見繡有“磐石”二字的大旗迎風飄揚,陳達驚訝的回過頭來,問道:“林教頭怎地過來了?”

  “咱們下去!”史進邊走邊道,“估計是新軍師的意思,他的性子倒是謹慎,應該怕河工人多不穩,出甚么亂子,不然昨晚便該叫他們進城了!”

  陳達恍然大悟,道:“我說干嘛要叫唐斌在外面歇息一晚,原來是等林教頭和楊制使回城!”

  史進點了點頭,和陳達很快趕下城樓,朝著磐石營迎了過去,兩廂會面,史進十分隨意的跟林沖打了個招呼,卻是正正經經跟索超抱拳見禮,索超連忙還禮,忽咧嘴道:“兄弟是王教頭的高足,你要對我如對林教頭那般隨意,我還喜歡些!”

  史進聞言一笑,只見林沖指著索超道:“索超兄弟是個直人,不喜拐彎抹角,哥哥就是喜歡他這一點!”

  史進呵呵一笑,點頭稱是,眾人寒暄一陣,只聽陳達笑道:“林教頭,昨晚你們甚么時辰回城的?這趟怕是繳獲不少罷?”

  林沖點頭一笑,道:“回來時都快子夜了,就沒叨擾各位兄弟。這趟還行吧,攏共帶回了三千一百多匹馬,能上陣的我大略看了一下,接近兩千匹,還算不錯!”

  “楊制使那邊呢?”史進和陳達的任務是駐守南門,寢食不離。故而對這些并非需要通報全軍的消息有些閉塞。

  “楊志這伙計運氣好,給他遇上一場廝殺!”索超見問,頓時來了興致,道:“他在路上遇到不知哪個鳥寨的甚么鈕文忠,帶著四個頭領想撿漏。你想楊志是甚么人,見得別人跟他來這個?沖上去一陣猛打。將這伙人殺得爹娘都識不得,其中兩位匪首甚么熊威無敵于玉麟,彪威無敵褚亨都死在他的箭下,提了首級回來相見。那鈕文忠帶著另外兩個無敵死命逃走了!”

  說到最后,只見索超有些懊惱:“原本我還以為去洺州能有仗打,哪知走得近的反倒遇上一場好廝殺!”

  見索超求戰心切,林沖莞爾一笑,對眾人道:“只是各人際遇罷了!楊制使回來還一直懊悔,只因賊人逃生時將馬匹趕散,到了最后。還有一百多匹戰馬沒有找回來。叫他甚是自責!”

  “戰場形勢瞬息萬變。這哪里能怪他!”史進搖頭道,“那他最后帶了多少馬匹回來?”

  “三千二百匹上下,能上陣的戰馬約有一千八九百匹!不過此番他還帶回來八、九萬貫錢,大頭是那鈕文忠買馬的錢。這倒是個意外的收獲,比我們同去的其他兩營都要強!”林沖笑道。

  “哈哈,這廝們想截胡撿漏,反倒賠了自己的棺材本!冇”陳達大笑道。不過馬匹的事情倒是跟步軍關系不大,是以陳達倒是沒有多想,正要邀請林沖等人先用飯,這時索超看到個熟人,望露天廚房處大叫:“老王,不想你也在這里。來來來,給我來個五味杏酪羊!”

  那大廚一見是索超,笑應道:“好叻!”隨即回頭吩咐道:“給索先鋒端過去!”

  “一大早晨的吃這個,不膩?”陳達望著索超道。

  “你不知道,咱們大名府孩童皆唱:‘王家瓠羹。陳家饅頭,北京第一,咱們這番走了,可就吃不上了!”索超說完,一點也不見外,要拉陳達同去品嘗,陳達見城墻下大桌邊上的弟兄們都吃得差不多了,對史進道:“哥哥,那我先用了哈!”

  “怎么用個飯還要匯稟?”索超見說一愣。

  “我家這位哥哥說,士卒未飲,己不先飲。士卒未食,己不先食!”陳達學著史進的腔調道。

  索超一聽,肅然起敬,道:“史大郎恁般講究!?”

  “那當然……要不怎么常言道名師出高徒?”陳達望著史進笑嘻嘻道。

  史進攤了攤手,對陳達做了個請便的手勢,陳達大笑,和索超勾肩搭背去了,一路上索超望著城邊密密麻麻的大桌感嘆道:“想不到哥哥弄出這么大場面!”陳達把眼睛瞪得牛大,道:“兄弟你不知,這算甚么?咱們山寨擺起酒筵來,全山好幾萬人同歡慶,不比這個場面要大!”

  史進見狀,無奈的搖了搖頭,見林沖也是搖頭而笑,史進向他打聽消息道:“咱們山寨這回從馬場帶回六千多匹可以直接上陣的戰馬,槐樹坡又繳獲一千六百匹,攻城時又繳獲了守軍和公人配備的六百來匹好馬,這下算是賺大發了!我上回聽哥哥說,好像也要跟咱們步軍小規模配備馬匹,不知這回有沒有咱們的份兒?”

  林沖笑望著史進,道:“是有這么回事!哥哥跟我商量了,經過這幾戰,暴露出很多問題,山寨確實是準備給每營步軍配備一二百匹軍馬,估計回山寨就會有消息罷!”

  史進大喜,既然林沖都這么說了,怕是板上釘釘,沒跑的事情了,當下歡喜道:“這樣便可做到斥候和傳令兵人手一馬了!富余的還可以裝備戰兵,起碼能保證咱們每營有一都騎兵,戰時必定能派上大用場!”

  林沖點點頭,原本早該給步軍配一些必要的馬匹了,可惜山寨一直缺馬,故而一直擱置下來,這回有了這么多繳獲,算是可以從容的將以前遺留的這些問題解決了。

  兩人正聊著,忽聽這時城樓上值守的士卒大叫道:“唐斌哥哥回來了!”史進見喊,大聲問道:“你可看清楚了?”

  “確實是他,還有咱們派去打探的弟兄!”城樓上確認道。史進點了點頭,吩咐手下大開南門,這時林沖和他一起渡步而出,沒多久,接著唐斌,林沖笑迎道:“這次唐兄和楊制使都是滿載而歸,又都有意外收獲,真是山寨之福啊!”

  唐斌笑道:“同喜同喜。對了,還沒恭喜林教頭得了一員猛將相助,真叫小弟羨慕!”三人都笑了起來,這時唐斌看著城邊沿著城墻一字鋪開的大桌,笑道:“好大的陣仗!”

  史進笑道:“得了你的消息,盧員外連夜聯絡了城中各大酒樓,大約百來家酒店,差不多每家搬了三十副桌椅,一共三千多桌,倒也不好叫人多搬。畢竟人家還要做生意!”

  唐斌哈哈一笑。道:“咱們梁山大軍。可是仁義之師,理當如此!”說罷和林沖、史進退到一邊,吩咐高指揮使領人入城,先去用飯。

  高指揮使領命。回身招呼道:“各位河工兄弟,看到城墻邊上的桌椅沒?大家先去吃飯,安行軍的順序坐,待吃飽了,咱們再說下面的事情!”

  走在前面的河工聞言有些躊躇不前,不敢相信梁山的大王們居然給自己拜下這么大的陣勢,都是四顧觀望,唐斌哈哈一笑,走到大家面前道:“咋地。不敢吃這飯?來都來了,大家不要做小兒女狀!吃個飯么,又不是上刀山下火海!”

  露天廚房處散發的美食香氣早就被饑腸轆轆的河工們吸入鼻腔,對于平日飯都吃不飽的眾人來說,這等美味哪里嘗過?

  眼見那位很是和藹的大王都發話了。有幾個年冇輕后生忍不住了,帶頭往挨挨擠擠的空桌走去,有了他們的帶動,隊伍終于動了起來。

  見有人落座,小二們開始忙碌的端起菜食往桌上送去。此時各家酒店不但出了廚師,跑堂的小二自然也少不了,各家酒店都早已劃分好區域,只管負責自家搬來的酒桌便是。

  中途進來的河工,見前面隊伍的弟兄都坐在桌上吃上了,驚喜的同時卻沒有打頭那批人的忐忑,紛紛小跑著往空桌上奔去,沒多久,密密麻麻的桌子七七八八的座得差不多了。

  小四和他家二叔走在隊伍的最后面,眼見此時場地都坐得滿滿當當的了,唯有一些大王和軍爺的坐頭比較寬松,可是無人敢往那邊擠,小四等人愣在當場,有些尷尬的進退不得。

  現場調度的高指揮使見狀,上前對正在用飯的史、林兩營的弟兄笑道:“大家盡量擠擠,就最后這百把人了!”

  索超見狀抬起頭來,叫道:“來來來,這位兄弟,我這桌就兩個人,寬松得很!”

  高指揮使不認識索超,但看他氣勢不凡,不像等閑之人,忙拱手相謝,陳達笑著介紹道:“老高,這位是新上山的頭領,磐石營林教頭的副手,急先鋒索超索將軍!”

  高指揮使恍然大悟,又重新見禮,索超哈哈一笑,起身還禮,只叫他把人都往這邊桌上招呼。

  小四和他二叔正好首當其沖,按他們心中的真實想法,他們實在不敢和這些大王們擠著坐,沒來由的渾身不自在。何況此人又是山寨頭領,心中更是惶恐不安,可是高指揮使這時已經走了過來,把他們望那邊安排,他們又不敢不從,沒奈何,只好趕鴨子上架的坐了過去。

  “小二,你去叫老王把五味杏酪羊再上一份,其他甚么三色肚絲羹,二色水龍粉,野味盤鴨兔糊,奈香新法雞。荔枝焅腰子,潤熬獐肉炙,銀魚炒鱔,間筍蒸鵝,鼎蒸羊,羊四軟只管上!就說索超說的!”索超拉過小二,囑咐道。

  小二連忙點頭回應,回去催菜去了。陳達見說眼睛睜得銅鈴一般大小,道:“乖乖,這都甚么菜,怎么聽都沒聽過?剛才怎么不叫?”

  索超哈哈一笑,道:“就我們兩個,哪里吃得了那許多?”

  “也是!咱們便沾點這些弟兄們的光!”陳達望著在座諸人笑道,眾河工坐在這一桌上,大氣都不敢出,都把頭低了,哪里有人回應。陳達正有些尷尬,恰好這時,各種除了索超外,在座各人連名字都沒聽過的菜式被流水價的送上來,索超一見菜式,覺得不對,正要回頭詢問小二,不想王廚子親自過來,對一臉迷惑的索超解釋道:

  “昨兒盧員外家的小乙哥跟咱們吩咐了,今兒做菜是要分量不要花哨,所以咱們只準備了雞、鴨、鵝、魚、牛、羊、豬肉這些,其他精細菜式都沒有備下食材,將軍若是要,小人叫人回去取去,小人現給將軍做!”

  索超頓然醒悟過來,道:“罷罷,這些蠻好的,不必辛苦了老王!”

  王大廚知道索超好說話,笑著告辭了,索超對陳達道:“燕小乙倒是個細心的人!”

  “誰說不是呢!不過這些菜也不少了,雖然是些常見的硬菜,不過做菜的人不一般,這菜肯定也不一般!剛才那盤甚么五味羊就不錯!”陳達點了點頭,又見同桌諸人都是畏首畏尾,縮頭縮腦,諸多忌憚,邀道:“動筷子啊,來來,干坐著作甚?”

  小四見說抬頭望了說話的這個彪悍大漢一眼,見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急忙把頭低了,陳達粗豪一笑,道:“你這小子,是個男子漢不?怎地飯也不敢吃,怕我吃了你?”說完,低了一碗酒過來,道:“喝嘍!我跟你說,你要不喝,我卻不依!”

  小四哪里經歷過這種場面,求救似的望向二叔,二叔見狀,忙起身道:“大王,這是我侄子,他年紀小,還不懂事,我……小人代他跟大王喝一碗,成不成?”

  “老哥你等等,待會我跟你干!這酒非要這小子喝不可,男子漢大丈夫,豈能畏畏縮縮,將來哪里能干大事?想一輩子給人欺負不曾?”陳達朝這中年漢子擺擺手,只是瞪著小四。

  陳達最后一句話刺激到了小四心中的痛處,到底是少年人,有些心氣,只見他猛的站起,接過陳達手中酒碗,一口干下,喝完之后滿臉驚詫,望著面色復雜的叔叔和滿面是笑的陳達楞道:“這……這城里的酒,怎么跟水一般?”

  “傻小子,這就是水!不過我這水,比酒還能壯膽!”陳達哈哈大笑,又遞了一碗酒給小四的二叔,道:“來,老哥,咱倆走一個!”

  侄子都喝了,叔叔沒有不喝的道理,只見那二叔接過酒,抿了一口,眨巴了下嘴,忽全部倒在口里,頓時從喉間發出一種舒爽暢快的長音,大叫道:“好酒!”

  見他一副老酒客的架勢,陳達笑道:“老哥也是個好酒的?”

  “我就好這一口啊!可惜喝不起!”那二叔望著陳達感慨道,索超見說,提起一個酒壇,起身放在桌子中央,道:“只要不喝醉,大家敞開喝!”

  愛喝酒的人多有些豪氣,二叔見狀,將手中酒碗放下,提起酒壇要給陳達、索超倒酒,兩人欣然領受。

  此時桌上眾人你望我,我望他,都覺這兩個大王雖然粗豪,卻不嚇人,滿腹的忐忑化作一股強烈的親近之意,眼見小四的二叔已經和兩位大王暢飲了起來,只見有人已經開始夾著離自己最近位置的那些色香味美、聞所未聞的硬菜。

  小四也夾起一片聽說叫做甚么五味杏酪羊的名菜,慢慢放入嘴中,上下兩排牙齒一嚼,頓時一種從未嘗過的美味刺激著他那雪藏了十八載的味蕾,直叫他此時恨不得連舌頭都一起嚼掉。

  很多年以后,小四還記得今時今日這道菜的滋味,只是當他再度回味,無論如何也找不到這個感覺了。因為他此時品嘗到的,不僅僅是這道名菜的絕味,還有他前半生那些難以言喻的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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