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齊魯大地,火辣辣的太陽烤得路人心焦氣躁,這時只見欒廷玉的兩個徒弟,正蹲在鄆州城外西面的一片樹林邊上,咬牙切齒的喘著粗氣。
“他娘的黃文炳,當日來求我家時,那話說得不知多漂亮!當時見了咱爹,你沒見他那副模樣,直恨不得把嘴巴咧到眼角邊上去!此時我哥倆落魄了,這驢日的居然連面都不肯見了!”祝彪氣忿忿的罵道,此時只見他手舞足蹈,連指帶罵,看上去胳膊上的傷勢已然痊愈了。
“不行,這仇不能就這般算了!”祝龍將嘴邊咬著的一支草根狠狠吐了出來,望了一眼刺眼的日頭,隨即瞇起眼睛,低下頭道:“要不,再去尋著師父,一起商議商議?”
“尋他作甚!?這廝已經叫王倫收買了,你沒看他跟梁山眉來眼去的,都快假戲真做了,指望得了他么?”祝彪堅決反對道,“要是他肯替我倆出頭,你我用得著偷跑出來?要去你去,我是不去!”
“那怎生是好?此時就你我兩個,渾身是鐵也打不了幾顆釘!怎么尋王倫那廝報仇?”祝龍懊惱道。只見他嘆了口氣,又道:“叵耐那廝甚是可惡!慣愛毀人地契,只怕此時也不會給我等留下甚么!他又把莊客全都抓到山上去了,我等此番轉去,還不叫莊客們的家眷纏住了?說來真是可恨,你我竟然落到這種境地,直是有仇難報、有家難歸!”
祝彪見說,旋即站起身來,叫道:“我家落得如此,李家莊和扈家莊都脫不了天大的干系,我等縱然要報復梁山,也須有些本錢!你我倆個不如去他莊子,空口把田地都賣給這廝們,再不濟也能索些錢財作為本錢!到時候便也占山為王,等積蓄些力量,再找梁山報仇不遲!”
“事到如今,卻也沒有別的路好走了!”祝龍長嘆道。要不是這兩家在莊前作死,放得梁山賊人入莊,自己父親也不會被逼死了,這倆家既然如此虧欠自己,現下尋他要些金銀做補償,但凡他還是個人,就不敢不認賬。
這兄弟兩個說走就走,一路上就勢劫了幾個行腳商人,奪了些錢財,胡亂買些酒肉果腹,就這般行了一兩日,終于趕到李家莊前。
等這兩個走到吊橋跟前時,恰恰杜興在門口與一伙販馬的客人交談,見了這兩個惹禍精過來,當即火不打一處來,叫副主管接了自己手,繼續接待客人,而他則往前五七步,朝祝龍祝彪喝道:“你兩個還敢過來張我莊子!?”
祝龍和祝彪對視一眼,心頭火氣更甚。這兩個自小錦衣玉食,莊上從無一個人敢逆他意思,自此養成一副妄自尊大的性子。且這段日子以來,又沒少受挫折,此時被杜興一喝,當下心中積下的憤恨可想而知,便聽祝彪罵道:
“你這廝是甚么東西?也配與小爺講話?去叫那李應出來,我倒要問問他是怎地管教下人的!”
杜興見罵,不怒反笑,道:“我家莊上之事,不勞外人操心!此時大路朝天,各走一邊!我不去攪你,你也莫來惹我!”
只聽他最后一句話說得異常低沉。暗罵這兩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東西,心里真是沒有一點 !要不是為了他祝家莊,自家的莊客也不會無故殞命,東家也不會被死者家眷天天堵門了,且不說還要割肉賠上梁山五百匹良馬。
祝彪見杜興此時居然毫無愧疚,反倒這般嫌惡自己兄弟倆人,頓時怒氣攻心,暴跳如雷,直跳腳喝道:“那你這廝放賊寇入莊,這筆賬怎么算!”
“你若有證據,便去知州相公面前告首就是!”杜興冷冷道。
這兄弟倆見李家莊是這般態度,頓時怒氣沖頂,兩人當即在吊橋邊破口大罵,杜興冷冷一笑,昂首朝天吹了一聲響哨,不多時,只見莊里殺出一隊人來,不是提刀便是拿槍,居然還有兩個使弓箭的,作勢便往這邊比劃,似要射來的模樣。祝龍和祝彪見狀大駭,苦于手無寸鐵,自忖占不得他便宜去,無奈之下,唯有轉身就跑,杜興哈哈大笑,只是受了李應的影響,當下也沒趕盡殺絕,將這兩個趕遠了,便把人馬喊了轉來。
祝家兩兄弟怕叫他們捉到受辱,死命往前跑了一陣,此時見李家莊的人馬沒有趕上,這才停下喘氣,兄弟兩個在那里大罵一通杜興,便聽祝龍道:“如此我看扈家莊也是一般!咱們不必去了!還是去劫些銀兩,便尋安身之處去罷!”
祝彪聞言,臉上露出一絲復雜神色,半天才從嘴里擠出幾個 道:“三娘子不是絕情的女子!”
“她絕不絕情我不知道,她那兄長可是恨你入骨!兄弟,你可想清楚了,莫要送上門去給人羞辱!”祝龍苦口勸道。
“我和她雖未成婚,但已訂親,我就不信,她對我毫無愧疚!”祝彪眼神決絕,起身往扈家莊方向走去。祝龍無奈,現在家破人亡,唯有這個兄弟相依為命,哪能再和他走散,當即追了上去。
這兩人這回學精了,不再大搖大擺的進莊,只小心翼翼守在莊前大路邊上,期望能遇上熟人,進去幫忙通報一聲。等了半晌,也算是功夫不負有心人,終叫他們等到一位扈三娘身邊的丫鬟,只見這個女子急匆匆的出了莊門,剛踏上大路,這兩人突然從路邊跳出,將這女使嚇了一跳,只她是扈三娘的貼身人,也會舞刀弄槍,只見她旋即拔出刀來,要殺這兩個強人。
“莫慌,莫慌!是你姑爺我!”祝彪忙叫道。
那女使一見,這才放下了刀,只是仍是十分警惕的望著祝彪。祝彪跟女子打交道似有竅門,不多時已經問出這女使出門的原因,原來扈太公受了驚嚇,生了一場大病,請了幾個大夫都是無法,扈三娘這才叫貼身丫鬟替她再去城中尋更高明的大夫。
“無論如何,請你家姑娘出來一見!”祝彪終于說出來意。
那女使猶豫半天,又尋思扈三娘與這人藕斷絲連,自己若是不去,怕將來姑娘怪罪,終于答應回去一趟。祝彪大喜,少見的抱拳感謝。
只是沒等多時,便等到這女使回來,只聽她道:“我家姑娘說了,她和你沒甚好說的!望你以后不要再來煩她!這里有十兩金子,是我家姑娘給你的,你收下走罷!只是卻沒有下一次了!”
祝龍見說“呸”了一聲,失魂落魄的祝彪心中感到一絲慰藉,正要點頭肯定兄長的骨氣,哪知祝龍鄙視歸鄙視,手卻不慢,直要去接那錠金子。祝彪見狀只如發了瘋似的,將那金子打掉在地,女使被祝彪的狂態嚇到,心想大官人吩咐的話都照說了,金子也給了,多留無益,當即飛也似的逃離了此地。
祝彪這兩三日也不知是怎么熬過來的,其間三番兩次尋死都叫祝龍攔了下來。求死不成的祝彪漸漸變得沉默,整日里也不說話,祝龍只好拖著他投東邊而去,聽說那邊靠海,有 不清的私鹽販子,還有暗地里往大遼通商的海船,自己兄弟兩個一身武藝,到了那里還怕無用武之地?說不定不到三兩年,便能回來找王倫報仇!
抱定這個希望,祝龍拉著兄弟往東面趕去,又走了一日路,忽然撞上一隊官軍,祝龍大驚,生怕是梁山人馬假扮的,連忙帶著兄弟避到路邊。只見這隊人馬都是馬軍,看著約有千騎的模樣,前隊剛剛走過兩三百人,只見這時一員將官撞入眼簾,看著人物風流,一表非俗。馬鞍上少有的插著兩桿槍柄。
祝龍見狀暗想道:“聞得隔壁州府來了個甚么綽號雙槍將的都監,莫不是此人?只是莊子都沒了,他還來作甚!呸……”
祝龍正想時,忽見五七個軍卒出現在周遭,這兩個不防,頓時叫人捆了,直被帶到這雙槍將跟前,只聽這都監冷笑道:“你這廝們膽子不小,敢伏在本將的身側查探虛實,莫不是梁山賊寇?來人,拖出去斬首祭旗!”
祝龍吃了一驚,心道這都監怎地如此草菅人命,問都不問就要斬首?于是叫起冤來:“董都監,小人識得你!我等是祝家莊人氏,祝朝奉便是家父,當日三州約好剿殺梁山賊寇,如今我莊子破了,家父也已遇難!都監此番,卻是白跑一趟了!”
董平見說,把手一揮,軍卒便放開這兄弟倆,只聽董平笑道:“你敢是怪我姍姍來遲?膽子倒是不小!你不知我府上多了幾伙賊人,正四處攻打縣城?此時能分出一千人馬,趕來應約已是不錯了!既然你莊子已破,我且問你,那梁山賊人現在何處?”
“怕已是回山寨了!”祝龍不敢隱瞞,實話實說道。
董平見說直道了聲“晦氣”,開口道:“我大老遠的趕來相助,哪知梁山賊寇卻已歸巢,叫我回去怎么交代?想你那萬戶人家的莊子,還有好幾千官軍協防,怎地三五日也守不住!?”
祝龍叫董平說得滿臉通紅,吶吶無言,董平罵了一通,方才住嘴,此時已是心生退意,下令道:“后隊改前隊,打道回府!”
“且慢!”久不言語的祝彪忽然開口喝道,董平見狀詫異的望著此人,只聽祝彪開口道:“梁山賊人雖是歸了巢穴,但是資匪的大戶還在,便是小人鄰莊的李家莊和扈家莊,還望都監一心為國,替百姓討個公道!”
董平見此人神色恍惚,神神叨叨,不由哂笑一聲,道:“我是客軍,怎好在你州府境內大動干戈?你可去鄆州府衙求告,相信候知州會替你做主的!”話一說完,回頭喝道:“傳令,回府!”
祝彪此時見董平不愿涉身其中,就要撤回,只見他不知哪里來的勇氣,上前拉住董平的韁繩道:
“這兩家都是家私巨萬的地主,他們充作內應叫梁山攻破我莊子,殺我父親,掠我家財,全莊人都可以作證!都監本是應我家太守相邀而來,他怎會怪你帶兵剿匪?破了這兩個莊子,財帛還不是任由將軍索取?”
董平低頭沉思片刻,衡量得失之后,最終還是覺得拿自己的前途來冒這個險不值,抬頭道:“手放開!若不是看你有破家之恨,先打你三十軍棍卻再說話!”
祝彪死命不放,瞪著忽然紅將起來的雙眼,望著董平箭壺中插著的一面小旗發呆,只見上面寫著一聯道:“英雄雙槍將風流萬戶侯”
忽然一陣火辣的刺痛感在臉頰上擴散開來,原來是董平失了耐心,一馬鞭直朝祝彪抽下,祝龍見狀大驚,趕忙上來拖住弟弟,那祝彪中了邪似得,無論董平怎么抽,祝龍怎么拉,他都死死的抓住韁繩,死不松手。
董平大怒,就要回身取槍,祝龍一邊扯著弟弟,一邊苦苦哀求,卻見祝彪狂笑一聲,用一種異樣的笑容望著發怒的董平道:“那扈家莊有一女子,乃是天下絕色……”
祝龍一屁股坐到地上,突覺眼前這位同胞兄弟,前所未有的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