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長何故嘆息?”張順聽到響動心下一驚,自己只顧一時說得盡興,倒是把替母親診病的救星怠慢了,連忙出聲問道。
卻在這時阮小七和王定六端著一盤野雞肉走了進來,見張順問安道全,安道全又搖頭不語,阮小七道:“張順兄弟不知,這位太醫被官府走狗所逼,一時失手殺了人!”
張順和那婆婆見說大驚,那婆婆道:“神醫有這般本事,怎地還叫官府逼迫?想這些老爺們親戚六眷誰敢擔保不生病?只顧如此欺負太醫,不怕日后招報應麼?”
安道全見是故人長輩開口了,不好繼續沉默,只是原原本本將事情首尾都講述出來,又把自己為何到此,怎么得王倫啟發替渾家動刀,一口氣全盤托出,聽得張順拍案怒罵道:“兄長殺得好!這狗賊欺人太甚,他主子的小妾是人,百姓的家眷便不是人?還有那甚么知縣,得人通報了還故意扣下消息不說,等兄長治好病,臨走之前再假惺惺的賠禮道歉,卻不知他這一隱瞞,直害得嫂嫂險些不治!若不是天幸遇到哥哥,得了他的襄助,豈不叫兄長忍受那中年喪妻之痛!?”
那安道全聞言只是嘆氣,這時張順又道:“哥哥在此,本來輪不到我講話,只是兄長是小弟故人,我才無禮多言一句!就是兄長你沒殺人,只顧被那些狗官呼來喝去,要用的時候百般笑臉,無用的時候半點也不替你想,兄長,這般活著,你覺得值么?”
安道全一時叫張順問得啞口無言,抬眼去看王倫時,卻見他正目光誠摯的望著自己,眼神中流露出一絲期盼神情。安道全是個明白人,怎么會不知道王倫的心意?又想起這短短幾個時辰里發生的事情,心中微微發熱,只見他長吸了一口氣,起身對王倫道:“我如今失手殺人,已是無路可走,拙妻又是得了王頭領指點,才有一線生機,安道全還請頭領收留!”
王倫見說大喜,抱拳道:“我小寨如今能得兩位英雄垂青。直是蓬蓽生輝!太醫莫要見外,日后大家都是兄弟,不必分甚么你我!再說嫂嫂都是太醫一手操刀,王倫不過動動嘴皮而已,莫要掛懷!”
安道全見說嘆了口氣,苦笑道:“若沒有頭領這番嘴皮,安道全哪里想得到還能動刀?若是五七日拙妻無恙時,這扁鵲神技不想竟在我手上恢復了,真是杏林之福啊!”
阮小七和王定六欣喜的對視一眼。想他們都有高堂健在,老人年事一高,誰沒個病痛纏身?山寨現如今有這樣一位神醫鎮寨,那真是叫做兒女的萬事無憂了!
此時只見他倆熱情的端著香噴噴的野雞上前請眾人分食。張順有了前一陣子那番驚心動魄的經歷,肚子里早唱空城計了,見狀他也不跟兄弟們客氣,直用手捻起一塊上好的野雞肉就朝老娘遞去。那婆婆接過來便要吃,王倫見他們吃得熱鬧,想起一事。便先出去了。此時只見安道全忙攔住張順道:“不可不可,老人家有背疾在身,這幾日須吃些清淡飲食!”
那婆婆聞言連忙收了手,張順見狀忙道:“老娘,且歇息一陣,等明日安神醫來給你看病!等病好了,你要吃甚么,兒子給你弄來便是!”這婆婆聞言笑嘻嘻的直點頭,兒子如今也算有了個前程,自己的病也有治了,怎叫她不開心?
忽聽這時王定六出聲道:“嬭嬭怕是肚饑不過,我這店里正好有些自己吃的粥米,嬭嬭要是不嫌棄,小人這就去熱了來!”
那婆婆見說道:“都是窮苦人出身,若有糧食果腹便是謝天謝地了,哪里還敢嫌棄甚么?只是多勞小哥費心了!”
王定六嘿嘿一笑,忙道“沒事,沒事!”便快步出去了,如今他見這么多江湖上頂尖的好漢在自己店子里相聚,心中快活不過,又想起此時觸手可及的那種做夢也想過的生活,直叫他臉上的笑容怎么也收不攏去,連此時腳步也變得更加輕盈起來。
王定六出去了沒多時,這時王倫帶著焦挺從外面走了進來,只見焦挺手里拿了一個紅綢布包著的物件朝安道全走來,安道全見識了剛才張順一幕,哪里還猜不到是甚么意思?只見他連忙起身推辭,王倫哈哈一笑,道:“不是它物,早許了神醫的那一顆人參而已!卻才想起,這便拿來與神醫燉了,好給嫂嫂補補身體!”
安道全見說這才放心,只是連他自己也沒想到,不經意間心中竟然生出一絲失落感來,他雖不是看重這錢,若是對方要送時,自己萬萬是要推辭不受的,只是便如方才那個莽漢子說的,別人都有,獨獨不與你,卻不是欺負你?此時省下了這一番推卻的過程,不想竟叫自己有些不平衡起來,安道全想到這里連連把心念壓下,暗自告誡自己道:此人與己有救命大恩,怎地只顧斤斤計較?這卻不是自己平日為人,須得把心放平了。
只見安道全暗暗定了定神,上前接過那王倫早就提起過的人參來,便見他取開紅綢,將那人參露出,拿在手上翻來覆去的看,邊看邊點頭稱贊,直道:“此物真是難得一見的上品!我這里建康府也是個大郡了。只是尋常市面上哪得輕易見得到如此品狀之物?”
焦挺見說心中得意,道:“這是我家哥哥去東京時,那藥店掌柜親手送的,只為想多跟哥哥做幾趟生意!”
安道全見說這才連連點頭,迫不及待的就要拿了回去,渾家這回傷了元氣,正是要進補之時,這人參卻不是派上了大用場,只見他謝過王倫,又朝張順道:“半個時辰我便回來替老人家診病,先請她用完粥側臥著休息一回,兄弟切莫焦急!”
張順見說連忙拱手相送,安道全又跟王倫打了招呼,這才急匆匆回到渾家病榻旁,先查看了一番,又給妻子拿了拿脈,這才放心起身,忽見一條金燦燦的蒜頭金映入眼簾,正靜靜擺在床邊的木桌之上,安道全見狀長嘆了一聲,緩緩坐到床邊,暗道這位頭領定是看出自己秉性,不欲叫自己為難方才提都不提。想著對方做事這般滴水不漏的手法,此時安道全只覺一股暖流在心中涌動。
另一個房間中的王倫見安道全一會要過來給張順的母親診病,便請她吃完飯休息一會,直告辭出來了,張順跟在后面送王倫出來,王倫回頭笑道:“兄弟,以后都是自家人了,何必如此客氣!”
張順只是搓著手,嘴中說著感謝的話,王倫見狀把他拉到屋外,道:“其實說來,還是我害你母子倆受了這一劫數!”想這張順原本軌跡中背母求醫時與這兩個水賊錯過了,根本沒遇上他們,此番卻是自己為了穩住這兩人,叫王定六直拿銀子將他們拖在江邊,不想這兩個耐不住賊性,又跑去大江對岸做起這黑心買賣來,卻直把張順母子送了。
此時見張順一臉詫異,王倫便一五一十把事情說了出來,張順聽完方才恍然大悟,隨即大笑道:“若是沒遇上這兩個賊人時,卻叫我背著老娘進城里去找誰?若不是哥哥惦記著為民除害,我卻哪里遇得上安太醫?我之前從不信命,卻不想還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吶!”話一說完,張順便放聲大笑起來。
王倫想想也真是如此,直和他一同笑了起來,兩人的笑聲正引出屋里的一個人來,這時王定六撤下碗筷,出來時見王倫和張順兩人只是笑,聞聲走出來問道:“何事惹得兩位哥哥這般欣喜!”
張順回頭一見是王定六,心中愛他百般曉事,直滿臉笑容的把事情說了一遍,那王定六見說大驚,忙道:“卻是小弟害了哥哥你也!”
張順見他也這般說,直和王倫對視一眼,兩人又笑了起來,只把王定六笑得不好意思。笑過之后,眾人又閑話了一陣,這時王倫腦海中忽地轉出一個人來,正是此間人氏,便見他拉著王定六道:“兄弟,我聞這建康府里有個好漢,生平最是任俠好義,為人執性,路見不平,便去舍命相護,因此人稱‘拚命三郎’,兄弟自小便在此間長大,不知識得他否?”
王定六聞言“啊呀”一聲,道:“哥哥,你說的莫不是石秀那條好漢?”
王倫點頭道:“卻不正是他?你可知他此時下落?”
王定六嘆了口氣,道:“哥哥卻是晚來一步,這人確如哥哥所言,路見不平,便要拔刀相助,真真一條好漢,更兼有一身好武藝!想他昔年打抱不平時,叫過路的一個軍官看上,直教了他一身的好武藝,是以他身上本事,不是尋常江湖把式,哥哥若早來些時,定能遇上他,只可惜他不久前隨他叔父往北地販賣羊馬去了,也不知何時方回!”
王倫見說若有所思,怪不得聽說他的武藝不下于“病尉遲”孫立,原來竟有這番奇遇!想他自幼家貧,與眼前的王定六差不了多少,都說窮文富武,沒錢人家的孩子哪里能請得動高手教授?要不怎么說綠林中的漢子手段都要比家室好的職業軍人子弟略差些呢!好在自己當日在滄州叫柴大官人替自己多方留意,如若他真的流落江湖,千難萬難,總有一天會遇上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