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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由義而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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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即將落幕的夕陽還在地平線邊緣徘徊,繁鬧了整日的巨島漸漸趨于平靜。當那抹斜陽余暉灑落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之上,直映射出一片醉人的金黃。

  從八百里水泊中吹來的湖風,給初夏的蓼兒洼帶來一絲涼意。卻見此時后山書廬前那片寬敞的平地上,約莫近百個漢子席地而坐,聽著前臺一個中年儒生閑談講演。

  “何謂義?義又從何而來呢!其實義便是從我們打小的生活中而來。在座的諸位怕是十有八九出生在農家、貧家,你們自呱呱墜地以來,除了來自父母精神上的關愛外,未嘗受過祖宗的馀蔭。你們幼年的生活未必比雞豚為優,因為雞豚長大之后,可以賣給別人,其收益是直接的,但兒子有沒有出息,還是未知之數。你們稍稍長大,就幫助父母,從事各種勞動,或入山陵討柴,或到河邊撈魚,或者到集市上賣菜……”

  “在你們撈魚、討柴、賣菜的時候,為了預防野獸及暴徒的來襲,則常結伴同行。這個時候,朋友是你們寂寞的安慰者,又是你們生命的扶助者。到你們長大,流落江湖,朋友的重要更見增加。你們看重朋友,以義氣為最高道德,實是環境使然。我們常說……”

  見微知著,這位先生還真是不簡單吶!

  望著前臺侃侃而談的聞煥章,坐在人群最后靜聽的王倫恍然大悟。怪不得粗人縻貹、張三成天拽詞,難怪阮小七知曉割袍斷義的典故,果真都是在這位先生處學來的。

  又瞟見坐在最前面的一個胖大和尚的背影,王倫嘴角不覺露出一絲微笑,自從在十字坡被自己鼓動后,這位魯大師只要晚上無事,必來聽聞先生閑侃古今。

  正在眾人聽得津津有味之時,忽聞一陣鼾聲傳來,只聽那聲音高低起伏,抑揚頓挫,在這寧靜的夏夜顯得甚是刺耳,隨即引發前面的大漢們一陣哄笑。

  那先生被打斷了講話卻也不惱,只是微笑著端起茶杯喝水。眾人見狀都大笑著回過頭來,想瞧瞧是誰這般失禮,哪知待大家看清楚那人后,心中都是一驚!

  卻見那兀自酣睡的不正是寨主親隨頭領焦挺?隨即又見坐在一旁的寨主,眾人那股笑意僵在臉上,接著笑也不是,不笑了也不是,正自尷尬之時,只見王倫笑著朝他們擺了擺手,沉聲道:“錦兒,你來找我家焦挺?”隨即那莽漢突然驚醒,四處張望,哪里找得到那個叫他做夢都想的倩影。

  見了焦挺這個樣子,大家再也忍不住笑,一陣爆笑聲隨即響起,直將那棲息在林中的鳥兒驚得亂飛,只見焦挺嘿嘿一笑,渾不在意。前面的聞煥章和魯智深看到王倫,都是起身相迎,只聽聞煥章道:“頭領既然親至,便上來說兩句罷!”魯智深也道:“哥哥見識不凡,也來跟弟兄們講講!”

  王倫推脫不過,只好走上前來,面向眾人席地而坐,只聽他咳嗽一聲,隨即開口道:“多虧了聞先生蒞臨我梁山,不但叫適齡兒童有讀書識字的機會,還讓大家伙們增長了不少見識!為了表示我們的謝意,大家給給先生鼓掌!”

  說完王倫帶頭鼓起掌來,眾人也是積極響應,聞煥章見狀朝王倫和大家伙抱拳示謝。眾人鼓了一會掌,都望向王倫,想聽寨主今天要跟大家伙說說什么,還有好事之人暗暗在心里想,到底這聞先生和寨主誰的見識更廣一些呢?雖說他們一般是讀書人出身,眼見寨主把這山寨弄得這般紅火,對人既義氣又公正,但這聞先生好歹比寨主大了十來歲,肚子里的墨水兒該是比寨主多一些罷?

  “剛才聞先生說得很好,很妙!他從我們在座諸位的出身引出了‘義’的來歷,我聽大伙兒聽得這么認真,想是對這‘義’字心生向往,日后的行為舉止也會向義氣靠攏,是不是啊!”

  “是!”眾人聞言都大聲回道。

  王倫向下壓了壓手,又道:“好,既然說到這‘義’上頭來,肯定有人會在心里想,如果做到了對朋友義氣,這就是達到了道德巔峰了嗎?就好像你爬到一座山頂,覺得前面已經無處可以攀爬了,就會想自己是不是達到了離天最近的位置!”

  眾人見說一陣哄笑,這時魯智深開口道:“哥哥,做人不就是該義氣為首嗎?怎地感覺哥哥話撓到灑家癢處,卻又不過癮?”

  王倫笑了一聲,又道:“好,我們就拿魯提轄的經歷來作個例子,魯提轄千里護送林教頭這件事大家都知道,這就是義氣的表現,因為林教頭是魯提轄的兄弟,所以魯提轄不顧得罪三衙太尉高俅的后果,毅然走出了這一步,這便是對朋友,對兄弟之義!但是……”

  說到這里,王倫加重了語氣,接著道:“但是魯提轄三拳打死鎮關西,救出金翠蓮父女,卻不能用義氣來概括!為甚么呢?因為魯提轄根本不認識金翠蓮父女,只不過是萍水相逢,談不上是朋友,更說不上是兄弟,所以救他們出火海不是對朋友對兄弟之‘義’的表現!”

  “這里就引申出了一個‘仁’的概念,魯提轄從朋友之義上升到對世人之仁,不管他與那金老父女是不是朋友兄弟,對于這等人間不公之事,他就要管,就要打抱不平,實則是魯提轄由心中愛惜朋友的義到最后升華成了愛惜蕓蕓眾生之‘仁’,這就是義字發揚光大后,則成為了仁!所以當你們爬到‘義’字的巔峰后,自然而然會看到另一座高山‘仁’!”

  魯智深聞言頓如醍醐灌頂,心中就像一直捅不破的窗戶紙突然被捅破,那漏洞中仿佛閃出一絲光亮來,叫他看到了更高一層的境界。他瞬間聯想到聚義廳前面那桿大旗上飄揚的“替天行道”的四個大字,這不正是仁的表現嗎!?

  而其余人則都是懵懵懂懂,不是很明白王倫話的意思,但又覺得很厲害很高深的樣子,心中又想不出來到底該怎么形容這種感覺,一個個在那里抓耳撈腮,費神用勁。

  這時忽見張三跑來,大喊道:“哥哥、哥哥要生了,要生了!”

  王倫見狀瞪了他一眼,這廝話也不說清楚,到底誰要生了?忽然想到幾日前產婆說徐寧娘子這兩天就要臨產了,顧不得惱他不把話說清楚,忙問道:“可是徐教師娘子要生了?”

  “正是,正是!”張三氣喘吁吁的答道。

  王倫匆忙朝眾人一抱拳,就帶著焦挺、張三一起往家屬大院趕去,魯智深見狀隨即也起身跟上。只有聞煥章望著王倫匆匆離去的背影,呆呆出神,他此時心中驚嘆未平,尋思道,當一個強盜頭子不滿足于“義”,而開始要對蕓蕓眾生講“仁”時,這人的志向該有多遠大啊!

  看來自己一直都不太了解這位小友的真正志向啊!

  想他到這山寨也住了兩月有余了,雖然見到王倫的行事手法與他少年時所遇過的江湖豪杰大相徑庭,打家劫舍分糧派錢也曾讓他頗為驚嘆,但聯想到山寨人丁越來越旺倒也沒往深處想,還以為王倫只是手段高明想急速擴充勢力好對朝廷待價而沽,換一個更高的官位。其實這都是人之常情,俗話不是說,“想當官,殺人放火受招安”嗎?自己當年那些舊友不都是這般做的嗎?那江湖出身的徐京見今不就做著上黨節度使?

  可直等到今晚他聽了王倫由義而仁的一席話后,才不得不重新審視起這位小友來。以他現在的局面,那么多捷徑可走,怎么就偏偏選擇最難也最艱險之路而為呢?而選擇與這龐大帝國抗衡到底,一個不慎便是滿盤皆輸啊!

  聞煥章搖搖頭,對前面一幫交頭接耳的聽眾道:“今日便講到這里吧,明后日大家也不要來了,我要靜思幾天!”說完也起身趕往徐寧住處,走在山間小道上的他,重新在心中回味了一番王倫行事的手法,不覺間竟在心中生出一股淡淡的激情來,他愣了愣,心道好久沒有過這種壯懷激烈的感覺了,直讓他此時恨不得仰天長嘯,發泄一回才好。

  等聞煥章趕到之時,王倫已經在抱著孩子耍弄了,只見嬰兒紅紅的小臉上,眼睛竟然睜得大大的,直望著眼前之人,笑呵呵的竟然不哭,眾人見了皆都稱奇,張三笑著跑到徐寧跟前道:“徐教師,我家哥哥算得不錯罷!”

  徐寧此時歡喜得直坐不住,在屋里走來走去,一會進房看看床上娘子,一會又跑出來看看王倫抱著的自家兒子,此刻聞言笑道:“不錯不錯!真個是兒子,真個是兒子!”

  張三笑道:“那是!要是女兒,哥哥那把交椅都不坐了,專門補償教師!”

  杜遷見狀上前道:“哥哥,我家媳婦也懷上了,幫我也算算罷!”

  王倫逗弄著懷中嬰兒,笑道:“我十年之內只能算一次,已經應在徐晟孩兒身上,再算就不準了!”

  眾人聞言都笑,杜遷摸著腦袋只嘆氣,王倫見狀道:“千金有甚么不好?都生兒子叫他們娶誰去?你若非要生兒子,也不是沒辦法!”

  杜遷聞言心中燃起希望,忙問道:“是何辦法!?”

  王倫笑道:“只好叫我那小嫂嫂吃吃苦了,多生幾個,總有一個是兒子!”

  杜遷被一言點醒,大笑道:“是這個理,是這個理!”

  眾人正笑鬧間,只見山下酒店的小頭目帶著一個婦人上來找林沖,站在門外不敢進來,眾人聞言都一起出來,這婦人見了這么些人,也不知到底哪個是自己要找的人,直接跪下道:“林沖師父,救救我家大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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