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八兩白銀可不是個小數目,這些沉甸甸的紋銀此時就堆放在桌面之上,將圓桌一角壓得微微傾斜。
對于祖祖輩輩皆在土里刨食的尋常農戶來說,眼前的財富是他們一輩子都難以企及的巔峰。但此時此刻,這些如天文數字般的銀兩就觸手可及的擺放在大家眼前,雖得八人平分,但仍叫這些農家出身的孩子們心潮澎湃,激動不已。
“這……這都是給俺們的?”馬建業滿臉不可思議,呼吸急促的朝姐夫問道。在晨曦的煦拂下,銀子所發出的白燦燦耀眼光芒,直叫他恍如夢里。
建業的問題很有代表性,直替身旁的小伙伴們道出了他們的心聲。大家在未上山之前雖然見過杜大王給鄉親們發錢,但沒想到這么快便輪到自己了。此時眾人都滿眼熱切的望向李四,期盼從這位兄長嘴中再次得到肯定。
“方才賬房先生不是明說了?這就是山寨分與大家的,乃是昨夜一役的賞錢!”李四淡然的笑了笑,歷經了這許多事,他此時的心態早已不是一宿之前那個畏畏縮縮的毛小伙所能比擬的。昨夜得來的閱歷對于他人生的重要性,毋庸言表。
“可……可俺們才上山啊,都說無功不受祿,這錢……”作為哥哥,馬建功顯然比弟弟要成熟些,就算如此巨款擺在眼前,他還能掙脫金錢的誘惑,想起做人的準則。
李四搖搖頭,回道:“甚么叫無功?嚇退晁保正你們沒去?搬運糧草你們沒搬?你們都記住了,但凡上山了就算是山寨一員!咱們寨主都不把你們當外人,你們何必自外!且都把銀子取了,吃飽了一會還得幫著搬運糧草呢!”
聽李四這般說,眾人這才安心。各自強忍住心潮起伏的狂喜之意,你望著我,我望著他,都在桌下伸手探腳,發泄喜悅。不過大家雖然兩眼直直的盯著那黃白之物,可誰也沒有動手去取這些近在咫尺的銀子。
李四很能理解同村后輩們的拘謹,就是一夜之前,他自己又不是何嘗如此。只見他站起身來,將那銀兩分作八堆,一一推到眾人面前。此時還沉浸在驚喜中尚未回過味來的馬氏瞧見丈夫動作,也清醒過來,忙蹲下身,幫著清點著地上的銅錢,學著李四也分做了八堆,整整齊齊的碼放好。
馬建功低頭望向將銅錢歸堆的堂姐,心中若有所思。等眾人和弟弟都各自歡喜的取了自己面前的賞錢,他終于下了決心,按著祖爺爺臨行前對自己的殷殷囑咐,將他自己面前的銀子推到李四面前,赧顏道:“這錢就當送與姐姐、姐夫的見面禮!”
人生中頭一遭經歷此事的李四與馬氏都是一愣,明顯沒有反應過來。還是馬氏最先醒悟過來,不自覺間用略帶一絲成就感的眼神望了丈夫一眼,旋即回首埋怨起弟弟來:“建功,你這是作甚?說你是大人吧,明明還一臉稚氣!說你是孩子吧,偏偏假作老成!你是俺弟弟,怕比得別人?用得著這般么?只今后多幫襯著你姐夫些,姐姐心里就高興!”
馬建功滿臉通紅,說什么也不肯收回銀兩,嘴中只道:“既然姐姐不要,那權作外甥的壓歲錢兒,馬上過年了,且討個吉利!”
見小舅子只顧著推卻,李四不覺間神色已頗為緊張,他慌忙朝四處張望一番,見沒有引起其他人注意,這才稍稍安心,忙對著馬建功道:“快收起來,休要如此!叫寨主瞧見,還以為俺克扣你們獎賞,到時候反倒害了俺也!”
馬氏見丈夫神色大變,心也慌了,忙道:“咱又不是便要收弟弟的,你緊張個甚?”
“大姐,你有所不知!寨主恰才嚴申過,但凡敢有扣克下屬賞錢者,殺無赦!倘若叫人看見,真是黃泥掉進褲襠里,不是屎也是屎啊!俺才做頭目,就出這檔子事,叫俺怎么跟寨主交待?建功!你切莫如此,這般做倒是害了你姐夫我也!”李四忙剖白道。
馬建功聞言也是大驚,忙道:“俺只是想孝敬姐夫,卻沒有存心陷害之意!”
李四苦笑一聲,嘆道:“快收起來罷!且不說你我沾著血親,就說看在鄉里鄉親的份上,俺若不看顧你等些,村里長輩不指著俺脊梁骨唾罵啊!”
馬建功這才低著頭將銀子取回,同桌之人見狀都松了口氣,方才他們見馬建功如此舉動,直搞得他們頗有些進退失據。自己若是不跟著孝敬李四吧,只怕日后被穿小鞋!若是跟著孝敬李四吧,他們心下又實在舍不得!如此一筆巨款,若是捎回家足夠家里人過上幾年好日子了,實在是窮怕了啊!
一想到家里人,有人便出聲問道:“四哥,俺想把這銀子捎回家給俺娘,你看成嗎?”
李四點頭道:“成!這有甚么不成!只不過俺勸你們先把這錢積下,等攢多了再送下山去!你等不知,現在不比從前在家里時,想干啥便干啥,須知上了山便要守山寨規矩!你們想啊,要是任誰說要下山便下山,山寨豈不亂了套了?所以待你們攢夠了,俺跟寨主稟報一聲,到時候派些人馬一起押送下去,還安全些!”
眾人見說都覺在理,紛紛用力的點著頭。大家聽李四的意思打賞乃是常例,又有人問道:“四哥,這賞錢俺們以后還有啊?”
李四爽朗一笑,道:“有!怎生沒有?寨主心里可裝著大伙呢!你們想連你嫂子這般未下山的婦人都有,山寨又怎會偏生缺了你們的?沒聽剛才賬房先生說,此乃昨夜的獎賞嗎?日后若再下山借糧,自然仍有賞錢,只不過多寡有別而已。到時候具體每人分多少得看山寨繳獲情況,但無論如何,是少不了你們賞賜的!”
大家聞言都是十分興奮,均想道只這一夜都十多貫了,倘若日積月累下來該是多少啊!?想到這里,大家都忍不住在下面交頭接耳,憧憬著未來的好日子。
李四見大伙都沒有疑問了,叫渾家收了自家賞錢,笑嘻嘻的往孩子碗里夾菜。
“昨夜在寨主和杜頭領,宋頭領的帶領下,我們山寨進賬頗豐,共抄得黃金六千一百兩,白銀兩千七百兩,銅錢四千六百貫,珠寶首飾價值約兩千貫,除去回山寨前分發給鄉親們的三千三百貫,總計價值約六萬七千貫文。糧草方面,搬回山寨的糧食約有四千三百八十石,另計牛一百一十頭,騾子兩百二十三頭,羊四百九十只,雞鴨鵝共計三千三百余只,其他繳獲還在清理當中,大概情況便是這般,還請寨主吩咐!”鄭錢拿著手下人核算后的數據對四位頭領稟報道。
“賞賜分到每個人手里各是多少?此次入庫又是多少?”王倫手里拿著一根羊排,邊吃邊問道。
鄭錢根本不用看賬本,便稟道:“按寨主吩咐,此次繳獲七成入庫,共計四萬六千九百貫,其余犒賞下山的孩兒們一成半繳獲,人均十四貫五百六十文,守寨的孩兒們和出力的家屬外加剛剛上山的兄弟共占一成,人均十一貫一百文,幾位頭領共半成,人均八百三十七貫零……”這個分成比例是王倫深思熟慮后的結果,七成入庫足以保障山寨正常運轉了,而戰兵的一成半與后勤的一成賞賜此時多寡還不明顯,主要考慮到日后山寨人眾上萬乃至上十萬了,出征的兵馬數量只會占總人數的一小半,到時候這出征與守寨的賞賜差別就顯現出來了,完全可以起到激勵大家求戰情緒的作用。
“罷罷罷,后面不要說了!我們吃酒你們看著,還忙著算賬,著實辛苦!后面那些錢便賞與你底下那些賬房先生們了!俺們實領八百三十貫便成!”未等鄭錢說完,杜遷便打斷道。
聞言鄭錢有些難下決斷,霎時間不知道是接還是不接,下意識的望向他的寨主,王倫仿佛心有靈犀一般,朝他擺擺手,只道:“你另外作個帳,我這八百三十兩銀子就存在你處,需要時再來支取!”
鄭錢一聽王倫話語便放下心來,急忙謝過杜遷,又朝另外三個頭領拜謝了。這時只聽朱貴苦笑道:“我今番該領四百一十九貫吧?實領四百貫罷!便和哥哥一般存在你處!”
王倫拍了拍朱貴手背,端起一碗酒朝他示意,朱貴連忙舉起自己面前酒碗,一飲而盡。
“唔!鄭錢,我的也放你處,要的時候再取!”杜遷聽王倫和朱貴都這般說,覺得這個辦法很是不錯,也照搬道。
“哈哈,那我的自然也放你處,只是不曉得有無利息!”宋萬見狀,取笑道。
只見鄭錢苦著臉道:“三頭領,恁當是放高利貸啊!小弟此處都是山寨公帑,哪有利息與你!”
眾人見說放聲大笑,杜遷指著宋萬道:“兄弟,看不出你倒是個會生財的!不去作個財主可惜了!哎,可惜了!”
“就是做財主還得防著杜大王來借糧哩,我看還是跟著哥哥分錢來得痛快些!”宋萬大笑道。此時他心情格外舒暢,要知道往日里下山劫掠,雖說眾頭領均分一半戰利品,但那基數太小,分到每個人手上頂天了就是幾十貫而已,且多數時候都是小打小鬧,只分得幾貫錢的次數也極為常見,哪有現在近千貫的分賞來得爽利?雖然王倫把頭領們分紅的比例由五成大幅度削減為半成,但是幾位頭領都無不悅之意,反倒是心悅誠服,覺得王倫一心為公。
見杜遷和宋萬兩人正醉醺醺的拼酒,王倫把目光投向心事重重的朱貴,對他道:“前期山寨錢少糧缺,只撥給兄弟一千貫公帑經營酒店。方才在船上我與他倆商量好了,再加撥四千貫錢與你,一并湊足五千貫。兄弟,我素知酒店乃山寨耳目,將來你身上這副擔子可不輕!來日兄弟若是將酒店開到東京,我再親自為你慶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