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六七章蔡相公,恁就是俺的天吶!
宋江覺得,自己真的是迫切需要一位老師了。
官場上的老師。
從前屈居下僚,整日郁郁不得志之時,總覺得蔡京、童貫之輩除了只會誤國,哪里有甚么真本事濟世安民?倘若換成他宋公明,雖不敢說立馬叫天下太平政通人和,但是讓大宋朝堂煥然一新的本事,他還是有的。
可現實,永遠是殘酷的。
童貫看似不經意的一招陽謀,他宋江就已經快兜不住了,不得不陷入兩難境地無法自拔。自此,他對這些奸臣,算是有了更為直觀的認識:但凡能爬到這個帝國最頂尖處的那幾個人,無論是良臣奸臣,都不是好相與的。
也許,仕途真無捷徑可言。官場也并不是他們這些跳級人士的天堂。如果他能有個正經出身,從縣丞、知縣、知州、知府這么一步步踏實的走來,經歷完一個大宋文官本該經歷的諸多磨練,他還會如今天這般面對童貫的明槍暗箭,毫無招架之力嗎?
不會,他宋江所缺的,絕不是悟性,只是際遇罷了。
也是,想當初屈在下僚,他無師自通依舊能脫穎而出,把甚么江湖豪杰,市井之徒,甚至一縣之尊,通通在股掌中玩弄得無比順溜。正因為有著這份底氣,他才能堅信,只要假以時日,讓他熟悉了仕途頂層的游戲規則,到那時,他絕對不會比童貫這個閹貨做得要差。
可惜啊,他就差一位指點迷津的貴人。也許從前鄆城知縣時文彬能勉強算上半個,無奈其檔次太低,終是個依人成事的角色,宋江從他身上學到的東西,現在早玩不轉了。
好在,天無絕人之路,此時在他宋江進退維亟之際。正好眼跟前,就有個官場上的老師傅。
“王相公,軍中簡陋,一切從簡,無甚好東西招待貴客,還請千萬見諒!”
燈火通明的寶珠寺剛舉行完一場接風宴,直叫這幾十天來東躲的王師中父子終于吃上了一頓安穩飯。宴會之后,宋江遣散眾人,單獨盛情邀請王師中在寺中喝茶聊天。
他是真心實意的想從這位歷經遼、宋兩朝的文官身上,求到些密不外傳的官場真經。
“宋將軍客氣了。這是本官自蒙難以來,吃得最舒心的一頓飯菜了!難得,難得!”王師中品著杯中清茶,神情滿足的坐在一張上好虎皮鋪就的交椅上,心中也在暗暗琢磨宋江。想這人雖是草寇出身,但是待人接物倒是不差,與印象中那些粗鄙不堪的山賊形象相差甚遠。
“這頓酒,雖名為替相公接風,實則也是踐行。明日一早。末將便差手下得力兄弟鄭天壽,親率一百騎兵,護送相公父子假道河北,前去東京述職!”
其實宋江心里比誰都明白。王師中絕對不想在他的軍中久留。一來孫立這個尷尬人不好照面,二來董平也惹上這父子倆,三來他宋江正深陷漩渦之中,若是有功勞分潤。還好留下人家。可眼下之局面,對方絕對是避之不及的。
王師中聞言,果然對宋江的知趣。以及后續安排很是滿意,當下以茶代酒,主動敬宋江道:“將軍為國剿賊,前程似錦。王某在此祝你早日凱旋,到時候由我做東,咱們在京師再會!我聽說東京遇仙樓最近風頭一時無兩,恰巧還是我們登州商家所開,屆時咱們邀上世杰兄,來個不醉不歸!”
不得不說,宋江還真是有些佩服王師中城府了。到底是遼國應州太守出身,眼下作為大宋守臣,城池失陷于賊,此刻居然沒有半分憂色,還豪言要在京師最上檔次的酒樓中大宴賓客,也不知這份鎮定是裝出來的,還是真正的底氣十足。
不過,這些跟他宋江已經沒有關系了。都說貓有貓道,狗有狗道,他宋江上面是梁中書,是蔡京,人家押的寶說不定就是官家哩!
有些東西既然羨慕不來,還是先把自己的事情抹平為要。
“唉,相公這一去,還請多加保重。別看末將今日手提十萬勁卒,明日說不定就是戴罪之身了。相公這頓好酒,只怕難以赴約了!”
王師中聞言微微一笑,看來這個鄆城小吏倒也有幾分走仕途的天份,能夠順勢將話題轉到核心問題上來,臉上的凄涼裝得又不顯突兀,這倒也是一種本事。這樣的人,在此危難之時拉他一把,將來能收獲豐厚的好處也說不一定。
“福兮禍所伏,禍兮福所倚。你我能走到今天這一步,就是靠著一次又一次的取舍換來的。宋將軍是個明白人,想必你心里早有了周全之策!”
王師中這話,說得就有那么點推心置腹的意思了,真不枉費這頓酒飯!宋江頓時順桿便爬,目光虔誠的望著他,道:“進,我是死,退,我亦活不成。還請明公指點迷津,教我取舍之道!”
王師中笑了笑,端起手中的茶杯抿了一口茶,望著遠處隨風搖擺的燭火,像是在對宋江說話,又像是在自言自語:“這世間位高權重者多矣,但人要認得準愿意伸出大腿給他抱的那位。倘若你抱著這位的大腿,又期翼討好那位,只會讓這位感覺你不識好歹,更會讓那位對你心生鄙夷,最終落得個到頭來誰都不會為你說話的終局……”
當王師中這番話說到最后時,他人已經起身走到了寶珠寺外,最后又留了一番話,飄入宋江之耳:“想不到事到如今,我還說得出恁地粗糙不堪的話來,看來還是修養不到家啊!宋將軍,言盡于此,你我都好自為之罷,后會有期了!”
宋江追到門口,朝王師中的背影真心實意的拜了一拜,心中若有所思:“我若忤逆蔡京,終也討不好了童貫,官家又是個隨性的人物,多少替他敲打蔡、童的馬前卒,都叫他無情拋棄,難不曾還能給我做主?罷罷罷,兩害相權取其輕,我就是抱著蔡京這條腿抱到死,好歹彰顯了氣節,將來隨波沉浮之際,或許還有伯樂肯抽我一把!”
“蔡相公,恁就是俺的天吶!俺宋江這輩子,就死心塌地的交給你了!”
當決定把寶還是押在蔡京身上時,宋江突然感覺整個人輕松了許多,他背著手渡步在寺廟外的平地上,望著滿天的繁星,不由想起了從前失足落草的日子。
有那么一瞬間,宋江腦海中蔡京的影像突然和晁蓋重合,宋江恍惚了。
失神中,他陡然間發現臉龐,濕濕的一滴水珠順流而下,宋江閉上眼,喃喃道:“你的獨木橋未見得真窄,我的陽關道未見得真寬。人這一輩子,一路走,一路丟。天王!我宋江……不欠你的。就算欠,我也還了……不欠了……”
京東西路,鄆州太守府,征討軍臨時大本營。
“呵呵,宋江背后生出的這個惡瘡,來得還真是時候吶!”童貫頗為放松的依在太師椅上,放下手上的戰報,回顧身旁心腹幕僚道。
“駐兵于落草故地二龍山二十余日,緊閉山門,連一兵一卒亦不肯向益都靠攏,知道的說他是進退失據只好使‘拖’字訣,不知道的還當他要再過過山大王的癮哩!”董耘語氣有些不屑,“恩相,此人既然連圣旨都沒放在心上,看來是上定蔡相公的船了!”
“好啊,上船便上船,你情我愿的事,某家何必去攔著他?只不過,他要以為蔡京這艘船就沒人能動得了,那就是他想岔了!”童貫眼中的霸氣一閃而逝,只見他收斂光芒,緩緩道:“病了就好好養病,某也不是不近人情之人,今番就不催他了。武子,你好好想想,如今離青州最近的,有哪幾路人馬?”
董耘聞言笑了,會心道:“王慶王先鋒現駐扎在萊州膠水縣!”
童貫見說,抬起頭來,似笑非笑的看了董耘一眼,搖頭道:“某沒問他!”
“咦,不是想著王慶?那還能便宜誰?”董耘心中雖覺詫異,但臉上并沒有表現出來,只是問道:“恩相莫不是怕王先鋒救援不力?”
“救援不力?就憑現在的梁山?你呀,到底還是沒弄明白王倫現在到底在想什么!”說到此事之上,童貫臉上露出意味深長的神情,只不過他眼下并沒有深入下去的意思,故而只是一笑帶過,又把話題還原到宋江這邊:
“若是派我那女婿過去,踩著宋江搶功上位,這個事就不那么漂亮了!你再想想,眼下還有誰在青州左近?咱們西軍中的老部下就不要說了!”
“對了,降將、周興部現駐扎在濰州昌邑縣!”董耘身為幕僚輔佐童貫多年,恩主這么蜻蜓點水的一點,他心底就徹底明白了,宋江這回真是要把官家給得罪慘了。
“如此,便宜這兩個罷了!就令他們不再東進剿賊,立刻改道西北,奉旨火速救援青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