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等這高麗使臣話音一落,多達數百人的大殿現場變得落針可聞。不知是不是巧合,黃鐘大呂之聲都在此刻悄然失音。
原本自我感覺正佳的大宋天子,忽然間只覺腦子里“嗡”的一聲炸響,高麗人沒有吃錯藥罷?他十分懷疑自己的耳朵剛剛有沒有聽錯,此人居然膽敢在如此莊嚴的場合請求賜婚!?
賜婚賜婚,說起來倒是好聽,不就是想要與天朝和親麼!列祖列宗在上,宋國立國百余年,還從來沒有過和親之辱!縱然契丹蠻橫,大宋寧愿奉上歲幣,也堅決抵制這種無理要求!在他趙佶之前,宋國還并未有一個宗室女子,受到這種罪!眼下這高麗小邦,居然大言不慚和親,豈不是要讓他趙佶蒙羞?
再說了,王俁這個老不死的東西,比他趙佶還要大上三歲,居然還想認他做老丈人!這廝前任丈人剛剛被他連鍋端了,就顛顛地跑來宋國求親,也不知這廝是怎么想的?怪不得這幾日翻來覆去的討論對麗決策時,大宋群臣有不少人都提出高麗這回改弦易轍來得太過徹底,讓人感覺有些蹊蹺!居然連宋國大軍借道這種破天荒的事情都肯答應,原來,是在這里等著他趙佶呢!
趙佶脾氣好(軟)是事實,但常言道“泥人還有三分土性”,高麗人此舉完全激起了趙佶心頭那把無名業火,頓時怒火沖頂,簡直欺人太甚也!就在趙佶正控制不住情緒之際,忽然間和宰臣蔡京的目光對上,趙佶瞬間想到一個“錢”字上面,竟然硬生生將這把野火給按捺住了。
罵這傳聲筒容易!打這傳聲筒也容易!甚至把這傳聲筒給五馬分尸了也容易!可是這么一來,之前所做的所有準備就全部白費了!一個明明可以牽制北面蠻人的有力棋子,在它還沒生效前,就要失效了。
更重要的是,已經被他安排好“用途”的那筆兩三千萬貫巨額賣糧款就要泡湯了!這是他想明白后最最接受不了的事情!
不行。小不忍則亂大謀!若是把關系搞僵,高麗還是那個高麗,但大宋絕對成為不了他期待的那個模樣。
“朕在同文館派了樞密院的官員全程陪同,你們到了三司又有蔡相親自出面,上殿之前還有禮部的官員教你們覲見的禮儀。朕就不明白了,有甚么話,你非要留到最后才肯說?”
趙佶不愧一國天子,在這個位子上坐久了,不可能沒點急智。此時他連番氣勢奪人的責問,立馬把問題的核心轉移到高麗使臣的失禮上。你既然如此失禮。我自然有憤怒的權力,同時在盛怒下拒絕你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到底是蹴鞠高手,趙佶又把球踢回到金富軾腳下,只要他稍微露出漏洞,趙佶絕對不會輕易放過。
金富軾在心中苦笑一聲,趙佶的怒火八成是真的,看來還真是被自己揭了逆鱗,不過事已至此,退縮是不可能的了。就算硬著頭皮,也要繼續向前。
“先公后私,圣人之道。陛下聲名遠播,直追堯舜!下臣萬萬不敢在國事未定之時。以吾主之私事相擾陛下!”
“你……好好好!”趙佶氣急反笑起來。這人居然拿此等冠冕堂皇的言語來堵他的嘴,還堵得他不好發作,看來是早有準備吶!
這廝明顯是對自己有企圖的,只是趙佶實在沒想到他居然能隱藏得那么深。又是和詩,又是獻詞的,趙佶差點還動了將此人留在宋國的心思。哪知他回過頭來就朝自己咬上一口,果真是兩面三刀居心叵測之人!
對于此人的印象,在趙佶心目中是徹底的顛覆了。還是那句話,縱然要他死也只是等閑。壞就壞在投鼠忌器,且此人說到底也不算是他的臣子,趙佶一時間他還真拿對方沒有辦法,除非,他能下定決心,不做高麗人的指望,不賺高麗人的金銀,不再和高麗人往來。
趙佶頭一次在自己的地盤,被個番國臣子逼得頻頻作深呼吸,半晌過后,只聽他道:“朕聞王俁比朕尚且年長三歲,為何突然會作此等奇想!想他這個年紀和身份,住在駙馬府中,怕是不大體面吧?”
涉及到切身的利益,趙佶忽然變得善“戰”起來!連番挖苦加嘲諷,卻又沒徹底的撕破臉。事實不正是如此?朕的女婿,不就是駙馬麼?你王俁只要敢不要臉住到朕的東京駙馬府來,朕還真就破天荒準了這門婚事!
直娘賊!
趙佶心中忽然冒出一句市井之言來。
金富軾見狀暗嘆了一聲,原來天子也有撒潑的時候,看來,對方是真急了!也是,宋國何嘗有過和親的歷史?當年契丹人的皇帝遼興宗跟宋仁宗求親,還不是吃了一鼻子的灰(要娶人家四歲的閨女)。宋國是出了名的“寧愿拿錢消災,也不愿出人”的立場!既然遼國求親都落得如此下場,更何況還是打著區區一個高麗的牌子?
其實金富軾也搞不明白,王倫十分明白的一個人,為何偏偏要執泥于皇帝賜婚一說?既然在大宋勢力雄厚,他看中哪個女子直接搶……私奔不就成了,非扯上對這個問題十分敏感的皇帝作甚?
罷了,既然是死命令,我只能是盡人事了。金富軾暗暗搖了搖頭,迎上趙佶挑釁的目光,繼續奏道:
“高麗小邦也,既然請求天朝庇護,當自表決心!故而懇求上國天子以漢女御封高麗王后!吾主亦知天朝乃上國也,不敢求宗室之女配之,但求貴國吏部侍郎程公之女……”
甚么?程萬里的閨女?
作為朝廷要害部門吏部的新晉侍郎,趙佶對程萬里不可能沒有印象。更何況此人還是童貫力薦之人,他主要看在蔡京在文官系統中勢力太盛,倒也樂得扶持一兩個童貫黨羽摻摻沙子,就好像他也能偶爾容忍蔡京把手伸到童貫的地盤上去一樣。
事情巧就巧在,趙佶不但對程萬里印象不淺,同時對他那個傾城之色的閨女,也是早有耳聞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