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邊沿的地方,鄭嘆正在地面上蹭著手掌上那坨泡泡糖,旁邊時不時有人走過,見到鄭嘆之后也趕緊躲避開,還嫌棄地說幾句,生怕碰到一只“發了瘋”、“抽筋”的貓。
鄭嘆本來就因為踩到泡泡糖火大,聽到這些人說“瘋貓”、“有病”之類的話也氣得恨不得上去飛踹兩腳,無奈手掌上那坨怎么也甩不掉蹭不干凈,還在地面上粘了不少灰塵和碎石粒,比剛踩上的時候更惡心了。
正當鄭嘆想著回去讓焦媽幫忙整干凈時,他察覺到有人朝自己走過來。
抬頭看過去,他看到一個二十七八歲的年輕人過來,鄭嘆沒從他身上感覺到惡意,手掌還在旁邊的花壇上蹭,眼睛卻盯著面前的人,就算沒有惡意,防范還是要的。
“爪子上粘東西了?”那人自語道,然后走回桌邊,將桌子上那卷廉價的紙巾扯了些過來。
鄭嘆意識到這人應該是想幫忙,人看著還挺正氣,于是果斷抬手,將粘了泡泡糖的手掌朝向那人。
“咦?”那人顯然也沒想到面前的貓這么配合,他還想著怎么將這只貓的爪子掰過來而不被抓咬,以前他也碰到過類似的事情,上個月小區里一個大媽家養的貓嘴巴里面被魚刺給刺到,叫他過去幫忙,折騰半天,刺是挑出來了,他兩只胳膊上被抓了一條條血痕,現在還沒完全消退。不過,此刻看來,是他多慮了,并不是每只貓都那么不配合,這貓確實有些特別。
鄭嘆看著那人拿著紙將一坨已經粘著灰塵和碎石粒的泡泡糖包裹住然后從爪子上一點點揪下來,又接著換新紙擦了幾次。
“好了!”那人將裹住泡泡糖的紙扔進不遠處的垃圾箱里,然后還準備伸手摸鄭嘆的頭,鄭嘆避開了。
鄭嘆彎起貓手掌看了看,動了動手掌,團起。張開,再團起,再張開,那坨泡泡糖的粘性太大,就算用紙巾擦去大部分,還是有些黏在手掌縫隙的毛上,但相比之前那種難受的感覺要好得多。
踩了踩地面,鄭嘆試著走了幾步,不錯,雖然還是有些別扭。但還勉強能接受。回去之后讓焦媽再想辦法處理一下。洗個澡就行了。
沒那大坨粘著,鄭嘆感覺走路都輕松不少。
幫忙的那人走回路邊的桌子旁坐下,繼續跟桌上的那個年長的人聊起來。
“又多管閑事了?!”年長的那位一臉不贊同。
“順手幫幫而已。”
“路過那么多人不順手,就你順手?”
“貓最沒良心了。就算是電視報紙上所說的那些知恩圖報的動物那也只是少數,很多隔天就忘了你對它的好,外面這些貓啊狗啊,別對它們太好,指不定它們還咬你一口呢。一般像這種,”年長那人抬手指向鄭嘆的方向,對桌子對面的人說道,“你就算好吃好喝供著它,它也只當你是飯票。你有困難的時候它們不給你添麻煩就算好的了,還能幫你咋地?”
鄭嘆這屬于被連坐,無辜躺槍。他看向那邊正唾沫橫飛說著話的人,聽到對方一句“你就算是跪下來求它它也不會過來”,于是。鄭嘆很給面子地抬腳走了過去。
正說著話的那人瞥見鄭嘆的動作,后面的話直接給噎嗓子里了,保持著剛才的姿勢,盯著鄭嘆的方向。
在這倆驚異的目光下,鄭嘆走到那邊,跳上他們桌子旁一張空著的塑料椅上,然后看向年長的那人。說,繼續說啊。
年長那人面上抽了抽,然后收回手,拿著筷子夾了一口菜,灌了小半瓶啤酒,然后對對面的人道:“你們最近忙什么來著?”
突然轉換話題沒及時反應過來,那個年輕人想了想,才說道:“楚寧大道那邊近來發生不少事。”
楚寧大道就是老街過去那條商業街所在的路名,離大排檔的這里并不遠。
“哦,這個我聽說了,前兩天有個外地的富商來這邊考察,在楚寧大道那邊丟了手機……據說報案之后還投訴了,你們負責這片的人都挨批了吧?”
那年輕人“嗯”了一聲,“近幾個月那邊報案的群眾比較多,案件發生率居高不下,那邊商鋪安的攝像頭都沒起什么作用,顯然是慣犯,對那一帶也熟悉。”他沒說的是,他們挨批的時候挨的那叫一個慘,看來今年的獎金是不用想的了,就靠那點微薄的工資繼續過日子。
“就是啊,聽說那人的手機值兩萬八啊,你說明知道那邊治安差,買那么貴的手機跑大街上招搖,那不是欠偷嗎?!”
在一個警察面前說治安差,那明晃晃的是打臉,但因為相互了解,那個年輕人也沒生氣,只有無奈,因為沒抓到人是事實,案件發生率高也是事實。
“現在怎么樣了?有進展沒?”年長那人問。
年輕人搖搖頭,“有案底的人都查過了,雖然其中有幾個案子對得上,但偷那個兩萬八手機的應該不是他們,還有人藏著,我們不知道而已。”
“那邊都是你查的?不是還有個小張還是小劉什么的來者,你同事呢?”年長男人問道。他記得,那邊有案底的幾個人背景不怎么簡單,如果被細查,那些人絕對有怨言。
“他們也查了幾個。”
“他們查那幾個好拿捏的,不好啃的骨頭都留給你?!”
見對方不說話,年長那人繼續道:“難度挺大的吧?你看人家都不往上湊,就你正義?!你不說我也知道,那幾個不好啃的骨頭絕對又去投訴你了!你說你……以前辦案的時候也是,有困難你上,有功勞其他人撈?不長記性!你當這是拍大片,能盡情展示你血染的風采是吧?!”
年輕的那人被訓得垂了垂頭,然后無奈一笑。沒辦法,他就這樣的性子。
一看對方笑,年長那人那火又攢起來了,拿著筷子往那年輕人頭上一敲,“一說你就笑,又想糊弄過去?你這思想還沒變呢。被坑過幾次咋還沒學乖,這社會,人——善——被——人——欺!
小羅啊,別怪哥啰嗦,你快三十歲了,幾年時間一眨眼就過去,沒錢沒地位沒車沒房沒女人,在別人眼里你就是一loser,最重要的是你人還傻!蠢!執拗!一根筋!沒有升值空間!”
鄭嘆在旁邊看著這兩人說話,一個唾沫星子飛滿桌。一個被訓得只會傻笑。話題雖然有些嚴肅和沉重。但這畫面看著怎么這么可樂呢?
年長那人訓完話大概是覺得自己這話說太重了,他知道自己一喝酒說話就直,頓了頓,拿起面前的酒瓶。“來,咱哥倆走一個。”
兩人灌了那瓶之后,年長那人長嘆一聲,說道:“要不你換個地方,哥哥我現在雖然不干這行了,也還有些人脈,不是什么牛逼人物,但能幫上點忙,你應該知道。有錢的派出所和沒錢的差別很大……咳,不是,那啥,應該是報案經費差別很大。”
“不用了,謝謝啊陳哥。我覺得那兒還好。”
年長那人深吸一口氣準備說什么,最后還是沒說出來,擺擺手,換了個話題。
周圍都是一個個擺在夜色下的桌子,到處都是大聲說話打屁聊天的人,也沒誰注意這邊的兩人。
鄭嘆支著耳朵聽著周圍那些人高聲胡侃,從國際大事到菜市場的雞蛋漲了一分錢都說。
草根階級的關注點是很廣的,在很多人看來頗有些“地命海心”的意味,吃地溝油的命操中南海的心,往好里說,也能算是身無半畝心憂天下,天下興亡、匹夫有責。衛棱他們聚一起的時候也笑談過這個話題,而衛棱他們的意思就是,草根階級這種在很多人看來沒啥意義的事情,總比某些除了自身利益之外對其他事情日漸冷漠的高端精英人士要好。
鄭嘆還喝了點啤酒,年長那人用桌子上多余的一次性杯子給倒的,他們直接用酒瓶喝,這些杯子都沒用,給鄭嘆倒酒完全是年長那人喝多了閑著沒事才做的,但他也沒想到鄭嘆還真喝。
“我瞅著這只貓有些不對勁啊?”年長那人嘟囔道。
“……還好吧。”小羅說道。喝酒的貓不是沒有,只是極少見而已。
“別不信啊,老哥我雖然沒干這行了,但眼力還在,這只貓……哎,說了這頓我請,你積極個什么勁兒啊,你有錢還是我有錢?”年長那人見小羅欲過去付錢,趕緊止住話頭,拿出錢包付賬去了。
吃晚飯喝完酒,兩人準備離開。
“對了,你電話給我一下,我手機送去修了一回,上面存的號全沒了。”年長那人對小羅說道。
“我直接打你電話吧。”小羅掏手機。
“別,我沒帶手機,扔家里充電呢,出來得急也就沒帶上,哎,今天忘了去買一塊備用電池,就一塊電池忒不方便。”
鄭嘆在旁邊暗自點頭贊同,一塊電池確實不怎么方便,好在現在的手機不像以后的大屏手機,耗電沒那么厲害,這要是以后的智能機,經常用的話天天都得充,那樣能煩死鄭嘆,他現在充電可都是選家里沒人的時候偷偷充的,指不定什么時候就暴露了。
“上次貪便宜買了塊,用了沒多久那電池就脹了一圈,我被你嫂子數落好久,這次買塊好點的,眼睛放亮點,別被人拿山寨當原裝給騙過去。嘖,現在啥都作假啥都摻水分,這人哪,出來社會上混,眼睛不放亮點腦子不轉快點就得被人坑!”
小羅將手機號報了幾遍,年長那人喝多了,記不住,手頭也沒能寫的東西,找店面老板要了張紙過來寫的。
鄭嘆倒是記下了小羅的手機號,剛才聽他們說楚寧大道那邊的手機被盜事件,鄭嘆想到了一個人。
俗話說得好,黃泥巴掉褲襠不是屎也是屎,于是,鄭嘆決定往張東褲襠那兒扣一盆黃泥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