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之卷:照見婆娑第十四章大才 這一日,殘陽如血,
中唐軍與北齊軍在左柳城外血戰一場,從旦至暮,
夕陽時,北齊國君引騎軍吞蛇疾馳而來,與前北齊大將田武激戰于左柳城外,然田武部下韓符,謝文早有反正之心,臨陣倒戈,田武死于亂軍中,被馬踏成肉泥,中唐軍不惜一切代價狙襲敵吞蛇軍,力求拖延時間。
酉時,中唐軍成功襲破北齊軍大營,吞蛇軍見其嚴陣以待,勢不可違,引兵而去。
此戰雙方各有損傷,一如兌子,中唐軍雖然這一戰貌似大勝,但騎兵幾乎損傷殆盡,而北齊軍的普通步軍大概也只是撤走了萬余殘軍,總體說來,還是中唐軍略微占優。
這是西戎的探子發回給西戎朝廷當中的消息,這消息也可以說是中規中矩,幾乎都沒有什么夸大和不實的地方。
然而有的事情,卻絕對不是探子僅憑雙眼就能看得出來的,真的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比如中唐軍此時的大帳當中,便是陷入到了激烈無比的爭論當中。
“什么?北齊軍的大營里面,糧草輜重什么的都少得可憐,頂多只能供給兩三日?不要是有人看錯了?”
“沒錯,已經仔細清點了,并且這些糧草輜重看起來都是有專人看護的,一旦發覺事態不對,馬上就引火點燃。”
“這……這看來這幫賊人早就有所打算啊!”
“俗話說狡兔三窟,看來北齊賊應該是還預備了一個大營!用來儲備他們的糧草輜重。”
“沒事,我軍主力尚在,也不懼怕他們玩什么花樣,明日再去破掉了便是,何況今日北齊賊的步軍被咱們殺了個人頭滾滾。三進三出,滿打滿算他們頂多能湊出來兩萬人,他們拿什么來守?”
就在一干人說的不可開交的時候。忽然軍帳的簾子一掀,便是走了進來一個闊鼻大口的漢子。這漢子身上穿著一襲虎首鎧甲,雖然個子不高,可是行走之間卻是威棱畢現,隱隱有大將之風,這大漢一進來,帳中都是安靜了,同時道:
“見過大將軍。”
這大漢便是中唐的大將軍唐烈,深得國君的信任。其姐更是西宮貴妃,本身也是百戰悍將,因此哪怕是統帥如此大軍,也是能夠穩穩壓制住麾下的這群驕兵悍將,不過此時唐烈的臉色都是鐵青的,雙眼也是微微瞇縫著,看起來并不像是大勝一場心情愉快的樣子,直接在軍帳當中大馬軍刀的坐下了以后,卻是并不怎么說話,似乎在沉思什么。
見到了主將都是如此做派。其余的人也是互相交換著眼色,然后并不說話,隔了一會兒唐烈才呼出了一口氣。淡淡的道:
“我之前一直都在叫人找吳今過來,卻是始終都不見他人,隔了好久親兵前來回報,說是吳今已經戰死了。”
其余的將領聽到了這個消息,各有反應,不過大多數都顯得冷淡,只有一個人驚詫的站了起來道:
“吳泥鰍都死了?他手下的騎軍少說也是萬余吧?怎的他這個騎兵統領都戰死了?難道是新投靠過來的田橫不肯出力?”
唐烈冷冷的道:
“田橫也是戰死了!非但如此,吳今的四個副手也是同樣葬身在了亂軍當中……”
聽到了唐烈的話,在場其余的將領也都臉色一下子都變了。雖然在中唐騎兵一直都不受到重視,但是這樣大范圍。大規模的騎兵將領隕落,真的已經令他們的心中萌生出來了一種不祥的預感!
這其中。一個很是老成的步軍將領霍的一聲站了起來,他的鎧甲護心鏡上有著狼頭的紋飾,正是直接指揮鎮南軍團的侯烈,這人平日里面都是傲氣得很,但此時竟是忍不住失態道:
“大將軍!騎軍的損失到了什么程度,竟是連統領等人都戰死了?”
唐烈默然了半晌道:
“當時開戰的時候,已經是薄暮時分,日頭也是落了下去,而我們的注意力也是集中在了攻陷北齊賊的大營當中……當時我的要求是拖住吞蛇軍的進攻,所以我們騎兵是主動出擊,戰場也是在距離主戰場六里之外,因此那一戰的具體情況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根據當下的回報,現在歸來的騎軍幾乎都是被打散打殘了的,毫無完整的建制,能夠有三五百人就不錯了。”
聽了唐烈的話,在場的所有人都一下子震驚了:
“我等的騎軍竟然全軍覆滅,只逃出來了三五百騎?這夠什么?不要說偵查遮護大軍,就是拿來傳信都不夠啊!”
“怎的會輸得如此之慘?打不過逃也能逃走啊?”
“對啊,就算是北齊賊騎軍要強一些,怎么可能被打出來這樣的戰損?”
唐烈忽然道:
“此事我也有責任,最初的時候,就讓我軍的騎兵去與北齊的騎兵針鋒相對的對抗,那時候便是死傷不輕,等到吞蛇軍出現后,又給他們下了嚴令,要務必拖住敵軍兩三柱香的功夫。”
“結果,吞蛇軍的戰力十分強橫是一方面,然而田橫手下的兩名副將居然臨陣倒戈,分走了田橫那邊一大半的兵力,還收買了田橫的親兵,雙方一接陣田橫便是慘遭暗算,這才是主要的原因,否則的話,田橫此人麾下的精騎實力再不濟,也不可能被一沖即潰啊!”
聽到了唐烈的說話,在軍帳里面的幾名大將也都是打老了仗的,甚至都立即在心中勾勒出來了那一戰的大概情況,兩支騎軍仿佛兩道黑色的洪流對沖而至,然而其中一支騎軍忽然出現了分裂,至少也是有一小半的軍隊與主力分道揚鑣,同時,主帥慘遭暗算落馬。
很顯然。接下來這支與敵軍正面相撞的騎兵,立即就遭遇到了十分慘烈的沒頂之災,直接被沖得七零八落的慘敗。就算是有敢于奮起反抗,逆勢而動的人。也是連浪花也翻不起一個就被湮滅掉。同時,那一支叛軍提前掉頭,繞了一個大圈之后,又截住了逃走敗退的那些騎兵的退路,有著內賊的幫忙和干預,加上對手也確實是強橫無比的天下強軍,打出這樣的戰果來并不奇怪。
大帳當中又一次陷入到了難堪的沉默當中,人人都在想著自己的事情。唐烈的鬢角上的白發看起來也是又多了幾縷,隔了半晌才嘆了一口氣,有些苦澀的道:
“這一戰,是我急于求成了,想要畢功于一役,見到了呂羽的御前旗幟豎立在那里,以為攻破了對方的大營就能徹底取勝,沒想到就被對方抓住了這一點來了個狠的,日后歸國,我當向君上請罪。”
其余的大將當然立即就紛紛出聲勸慰。侯烈沉吟了一會兒忽然道:
“這么看起來的話,對方行這一步的目的,是要兌子了?不惜用他們的步軍為誘餌。來換咱們的騎軍?”
唐烈嘆了口氣道:
“恐怕對方打的就是這個主意。”
侯烈道:
“咱們的主戰力量并非是騎軍,騎軍也只是輔助的作用,雖然現在傷亡慘重,但未必也沒有補充的地方……那幫西戎蠻子既然可以與咱們換糧,自然也能和咱們換馬匹!”
聽了侯烈的話以后,唐烈眼前一亮道:
“你說得也沒錯,拿地圖來!”
很快的,就有人將地圖拿了出來鋪開,便見到了唐烈臉色有些潮紅的拿手指頭戳著地圖道:
“眼下已經是有足足四天沒有下雨了。北齊這個鬼地方雨水一停的話,那么要想再下就不是那么容易的。所以路面差不多也是干了,之前咱們每天能只能走三十里的路。現在足足走五十里!非但如此,你們來看,從左柳城走這條道的話,只要兩百七十多里地就能進山,并且沿途上還有這邊的大足縣,君萬縣可以順手襲破,補充糧草,這君萬縣距離這邊的麓山就只有六十里了,進山以后的話事情就不要太簡單,北齊賊已經沒有了步軍!而騎兵難道還能長上翅膀來攆咱們?”
聽唐烈這么一說,其余的諸將聽了以后也是精神一振,覺得他似乎說得很是有些道理,不過卻是選擇性的遺忘了幾件事,首先路面干了之后,中唐軍確實是每天可以多走二十里地,然而路面一干這件事情卻是對雙方都會產生作用的,倒過來想一想,步軍每天都能多走二十里,那騎兵每天又能多走多少里呢???
同時,中唐軍畢竟是外地的客軍,對這北齊左柳城一帶的環境地形還是很不熟悉,何況此時的各種測繪手段也是不發達,軍用地圖再準確,誤差也是極大的,此時中唐軍的行為,未免也沒有幾分病急亂投醫的味道在里面,就仿佛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便死死不肯的放開了。
而接下來侯烈的一句話,便是差不多可以作為中唐諸將此時心理活動的注腳:
“總之咱們不能小看了敵人,可更不能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就算是北齊賊似乎做了什么手腳,但死人是做不了手腳的吧?兒郎們親手剁下來的狗賊的腦袋,總不是拿木頭雕的?”
聽了侯烈的這句話,其余的人也是精神一振,紛紛道:
“沒錯,這一戰打下來,殺掉的中唐賊人難道是假的?也是那什么狗屁吞蛇軍見機得快,逃得像是兔子,若他們真是天下第一,咱們當時激戰了一整天已成疲兵的時候怎的都不敢來沖陣?”
“沒錯,咱們與北齊賊硬碰硬,強突他們的中軍大營,旁邊還有北齊的騎兵夾攻騷擾,哪怕是這樣,最后咱們府兵兒郎的損失也只不過才四五千人而已,北齊賊的損失是咱們的七八倍,這樣的軟蛋膿包,有啥值得好怕的?”
聽著麾下眾將的這些話,唐烈本來焦躁的心也就漸漸的平靜了下來:
“是啊,對手如此羸弱,那又有什么好擔心的呢,騎兵損失慘重又如何。撿著軟柿子捏算什么能耐,若是真的吞蛇軍那么厲害,怎的連我們的疲兵也不敢碰?看起來那也是徒具虛名而已。打鐵還要自身硬,山擋在前面。一刀劈下去便是,水擋在前面,一腳踩下去便是,這樣瞻前顧后的,反而被下面的人小瞧了!”
與此同時,在距離這里二十里的大陳莊,已經是密密麻麻的扎下來了大量的軍帳,人喊馬嘶。到處都是進進出出的身影,不過這些雜亂的現象到了大陳莊莊口就戛然而止,因為在莊口處,已經是站著好幾列整齊的玄甲衛士,身上的甲胄都有夸張詭異兇惡的龍紋,這些衛士表情冷漠,看起來可以說是格外的狠戾,身上的肅殺之意可以說是呼之欲出,一看就是那種一言不合就要拔刀殺人那種。
這些玄甲衛士便是呂羽身邊的吞蛇衛,今日的這一戰打得雖然貌似激烈。其實卻完全是摧枯拉朽,幾乎是吞蛇軍的前鋒部隊就直接將敵人擊潰,就連后軍當中有很多人的刀都沒有染血。何況是呂羽的親衛了,完全就仿佛是出去遛馬了一番,根本就沒有耗費什么力氣。
因此林封謹提出來要借一借呂羽的親衛“壓一下子場面”,呂羽便是很爽快的點了頭,有了這些人在這里排班輪值站人墻,幾乎是沒有人敢多說話炸刺的。本來亂成了仿佛是一鍋粥的人流,在這吞蛇衛組成的人墻面前,一下子也是變得老實了起來。
在旁邊則是有幾個大嗓門的人在一起賣力的吆喝著:受傷的兄弟們往這邊走,餓了要想吃飯的兄弟們走這邊。想要回營睡覺的兄弟們來這里,有俘虜的。或者說要上交戰利品的走這邊。
五排吞蛇衛組成的人墻,就形成了四條通道。將這些混亂的人潮經過了初步的篩梳,一下子就變得目的性非常明確了。
接下來,走受傷這條道的走出了十來丈,便又有大嗓門軍漢的在旁邊吆喝著,自己能動的就走左邊,自己不能動的就走右邊,這樣就巧妙的將重傷員和輕傷員分隔了開來。
最后,經過包扎治療后還能上陣的,就直接讓他們回營房去,不能上陣的,就往后方送,這里本土作戰的優勢就顯示了出來,只要一聲令下,便讓縣令過來領走人,給寄養在了居民的家中,日后自然有補償。
呂羽此時就剛剛從這邊的醫療通道走出來,身邊還陪同了幾名將領,臉上的表情淡淡的,也看不出來他對此時這一番的布置有什么評價。不過緊接著呂羽又朝著吃飯的地方走了過去,發覺往里面走也是另有門道,臨時用籬笆墻和秸稈弄出來的道路盡頭,一字排開了幾十口灶,每一口灶上都有巨大的蒸籠,每一口灶頭前面都排著人龍,十分的整齊。
此時能被呂羽帶在身邊的將領,自然是他的心腹,其中一人便上前去,叫住了一名小兵,然后將他領到的飯食看了看,這小兵乃是用一個木頭盤子托著一個大碗,大碗里面是煮的苞米大渣子粥,熱氣騰騰的,旁邊則是有四個碗口大小的雜糧饃饃,散發著糧食的清香,在饃饃的旁邊還有一個小碟子和寬盤子,小碟子里面裝的是醋蒜汁,饃饃蘸著調味用的,寬盤子里面就是大白菜梆子炒肥肉,白花花的肉片子散布在白菜里面,絕對不是象征性的放了一點。
見到了這一幕,這將領也是忍不住點了點頭,然后跟隨著呂羽一起去了宿營的區域,這里看起來也是經過了整齊規劃過,地上甚至都還有用石炭的白灰撒出來的直線,顯然營盤子就是按照地上的白灰線條挖出來的,難怪得如此整齊。
士兵們通常都是用軍旗的顏色,形狀規制來找到自家的營房,不過以前編制混亂,人數少還好,人數多了的話,尤其是像是現在這種幾支平時都沒有在一起的軍隊混編,在各方面都是很大的問題。
不過這一次,所有的營房里面都根據軍旗的顏色劃分出來了四個大的區域,黑,赤,黃,白,一旦有找不到自家營房的士兵,首先就有人問他,你所在的隊伍軍旗是啥顏色?
這士兵比如回答了赤色,便自然就有人告訴他,東面那一大塊就全部都是軍旗赤色的區域,其余的地方你就別去了。然后到了赤色軍旗扎營的地方,這軍漢倘若還找不到自家的部隊,便有人問他,軍旗上面的紋理形狀是飛鳥還是猛獸,軍旗飛鳥形狀的都是在左邊,猛獸形狀的都是在右邊。
經過這樣的分流以后,這士兵順著整齊的過道一排走下去,基本上就不會出現迷路之類的事情了,能很輕松的找到自家的營房。
看到了這些東西以后,呂羽這時候才對身邊的這幾人道:
“現在你們應該知道,為什么我一定要讓他來做這個大營總管了吧?”
旁邊的那幾名將領盡皆默然,接著便有一人站出來,斬釘截鐵的道:
“確是臣等的不是,林總管在草草數日內就能弄出來這樣的局面,實在是胸中有溝壑,有他在后方主持這些轉運瑣事,確實是遠勝過微臣之前所推薦的大營總管,果然當得起君上的慧眼拔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