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南山高八百丈,高聳入云,在荒洲地域,屬于數一數二的高山;在半山腰以上,常年云氣繚繞,遠遠一看,猶如仙境一般。昔日劍府祖師張真人云游至此,見山峰清秀,靈氣逼人,心中歡喜。于是拔劍而出,削斷峰尖,以此為根基,成宗立派。
遙想當年,那一劍斷峰,何等鋒銳威赫!
終南劍府內外之分,一上一下,內府在最頂峰上,而外府的位置相對靠下。根據山體的特點,開辟出大片地方,建筑別院。給予外門弟子居住,以及安排接待賓客。
閑雜人等,卻沒資格住在里面。
外府外圍西北方的山坳,一排溜的低矮石屋,才是雜役的居所。小食堂緊靠在邊上,同樣用大塊青石砌成。
邁步走出外府,大門右手邊豎立一座高達三丈的石柱,石柱上正張貼著許多訊息。
習慣性地,梁丘鋒駐足觀望——他識字,自學而來的:
“內山飄渺谷招資深園丁一名,要求五行種植訣全部過三級,可管理百年年份藥材,包吃住,月薪靈米一百斤;機會難得,報名從速……”
“南郭有下級靈田八畝,地質優良,產量穩定,因本人閉關修煉,無暇管理。現特別招租,租金面議,請有實力者來內門十七號劍舍詳談……”
“真傳弟子龍翔天,因修煉需要,現招劍仆一名,要求女性,不超過二十歲,形象佳,待遇面談……”
諸多內容,梁丘鋒看得津津有味,固然己身無法符合訊息上的招聘條件,然而閑暇時看一看,了解了解,亦算一種消遣樂趣。順便還能掌握一些以后有可能派上用場的行情規則,有所補益。很快,他看到一則劍府告示,不禁留意起來——
“荒洲風云再起,天都門蠢蠢欲動,意圖向南面擴張,狼子野心,眾所皆知。如果有人發現奸細探子,請及時稟告劍府衛隊,有重賞……”
有重賞?
少年雙眼頓時放光,只是那天都門究竟為何方神圣,自己都無從知曉,又去哪里尋找奸細?
“呵呵,看來自家果然不夠腳踏實地,整天胡思亂想……”
他晃一晃腦袋,要將一些不切實際的想法晃掉,還是去吃飯最實在。
小食堂里面沒有位置吃飯,人領了飯菜,或者回到自己的房間;或者就近在周圍空地上吃喝。
今天是十五,依照慣例每人可以分得三兩靈米。
——靈米,是凌駕于普通稻米之上的一種特殊米,有花生那般大小,橢圓形,兩頭微尖,色澤乳白,體表有數圈光暈旋轉,煞是迷人。
成熟的靈米不需要經過炊煮烹飪,都是直接一粒粒生嚼食,口感十足;既可以填飽肚子,又能吸取其中蘊含的靈氣,可謂一舉兩得。作為極其重要的修煉資源,靈米的地位舉足輕重,當其被大規模研發種植出來后,迅速成為武道世界的等價物,宛然公認的流通貨幣。
當今天下,各大武道宗派中,都紛紛想方設法開墾靈田,種植靈稻。在某種程度上講,靈田面積的多少,可以衡量出該門派的實力強弱。
只不過能成為靈田的地方,必須靠近靈脈才行,越是靠近,越是肥腴;反之,遠離靈脈的土地則只能種植普通糧食了。
終南山有靈脈,故而山體上下,許多適宜的地方都被開墾成了一塊塊的靈田。這些靈田,其中有些被當成獎勵分配下去,成為個人私產;不過大部分都以承包的形式租給門下弟子經營,每年收取一定的租金。至于承包者是自己耕種,或是請人,就屬于個人的選擇了。
而對于普通人而言,等閑吃不起靈米,基本都以普通糧食為生——在終南劍府當雜役,每個月的十五能領取三兩靈米,算是很不錯的一項福利。哪怕自己舍不得吃,也能積攢多些,然后拿出去賣,或者換取東西。
梁丘鋒十五歲進入終南劍府當雜役,三年下來,總共積攢下十斤靈米。他每個月領取的靈米只吃數粒解饞,其余的都節省了下來。積少成多,才有十斤存貨。
他有一個夢想,就是一直存到三十斤,好換取一份武道修煉的粗淺法門。
每個月三兩,十個月才三斤,也就說要一百個月才能湊夠三十斤。耗費近十年光陰,只為學習武道,這一個夢想樸素執拗得近乎癡傻!
幸好節省下來的靈米,可以放在劍府米倉管理處寄存,換成隨時都能兌現的米票。否則漫漫時光,還等不到實現夢想,那些得不到妥善存放的靈米都發霉了。
自從上一次說漏了嘴,在雜役的圈子中,梁丘鋒儼然成為一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麻雀,所以他不再輕易開口。自己悄悄積攢靈米的行為,也成為一個深藏于內心的秘密。
“什么,今天沒有靈米發放?”
“不但今天沒有,恐怕從此以后都沒有了。”
“到底怎么回事?”
“聽說是羅執事的主意,這個吃人不吐骨頭的羅扒皮,果然要對我們的靈米下手了……”
“噤聲,小心被他聽見,趕你下山。”
來到小食堂內,梁丘鋒察覺到異常,一問之下,一顆心頓時沉了下去,雙手不禁捏成拳頭。
事情的內幕很簡單:負責外府雜務的羅執事瞄上了雜役們每月十五領取三兩靈米的福利,大手一伸,直接摟了過去,不再發放了。那些靈米自然都落入他的私囊之中,被貪墨掉。
對此一眾雜役們敢怒不敢言,根本無計可施。莫說越過羅執事去告狀,只怕稍稍表露出些憤慨,都會被對方借故開除,丟了工作。
議論的聲音戈然而止,只見羅執事胖胖的身子已出現在食堂門外。背負雙手,目光威風凜凜地掃來。
“咦,梁丘鋒想干什么?”
“唉,這愣小子要攤上事了。”
就見到梁丘鋒走到羅執事面前,略一遲疑,還是開口問道:“羅執事,聽說從今以后我們都沒有靈米發放了,這是你的授意……”
“嗯?”
羅執事臉一板,登時喝道:“梁丘鋒,你好大的膽子,什么時候輪到你問這問那,不想干了?”
厲言疾聲的,一副要將梁丘鋒吃掉的模樣。
一股莫名血氣騰騰沖上臉面,梁丘鋒雙拳握得更緊,指甲都要掐進掌心中去:或許每個月沒有那三兩靈米,對于別人而言就是少了一項福利,可對于他,卻打擊沉重。
“怎么,你還敢對本執事動手?”
羅執事陰陰一笑,眼眸掠過一絲陰鷙的光芒。他貌似肥胖,可本身也是一名勁道兩段的武者來著,對付梁丘鋒易如反掌,用一只手都能將這孱弱少年打得滿地找牙。
雙手緩緩松開,梁丘鋒微微低下頭去:“不敢……”他畢竟不是那種頭腦簡單的愣頭青,實力相差懸殊的沖突,無異雞蛋碰石頭,毫無意義。
“哼!”
冷哼一聲,開始宣布:“后天你們全部要過去講劍堂那邊跑腿幫忙,都給本執事精靈點,倘若行差踏錯,休怪我不客氣。”
說罷,大踏步離開。
其實對于梁丘鋒膽敢當眾提出質疑,羅執事很不爽。不過當前用人之際,卻不好一下子發作,至于等講劍堂完結后,該清算的自然會清算。
“嘿,區區一個小雜役也敢質疑本執事的做法,不知死活,看以后怎么收拾你。”
念頭掠過,嘴角露出一抹冷冷的笑意。
“梁丘鋒,你捅馬蜂窩了。羅執事可不簡單,他侄子羅剛可是劍府的內門弟子,聽說很可能會成為真傳弟子呢。”
聽到“羅剛”這個名字,眾雜役臉色都發憷,本來還有些心向梁丘鋒的,立刻見風使舵:
“不錯,還不趕緊追上去向羅執事賠禮道歉,也許還有余地……”
“梁丘鋒,不是我說你,你太冒失了,羅執事是什么人,哪里是你得罪得起的?”
“可不是,別連累我們挨罵受氣……”
“對呀,梁丘鋒,這下我們被你害慘了。”
有句老話說得好:“槍打出頭鳥”。羅執事瞞上欺下,貪墨了本屬于雜役們的福利,可當梁丘鋒問出了別人不敢問的話時,反而讓自己陷入被孤立的境地。其他人出于自保的立場,不但不敢怪羅執事,反而七嘴八舌責備起梁丘鋒來。
人情世故,向來叵測!
梁丘鋒咬了咬嘴唇,一言不發:諸多嘴臉面目,早司空見慣,但他絕不會因此而無底線地逆來順受,做那任人把捏的面人兒。
人生在世,有些東西該爭的,就一定要據理力爭。否則懦弱慣了,心性如爛泥,一輩子都只會被人踐踏在腳下,永遠無法翻身。
而一眾雜役認定梁丘鋒冒犯了心胸狹隘的羅執事,秋后算賬不可避免。為了撇清關系,紛紛避而遠之,連話都不敢和他多說了。在其中,不乏幸災樂禍者,只等看好戲。
無形中,梁丘鋒變得更加孤單,更加沉默。
光陰似箭,很快就到了講劍堂的大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