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起來,香蘭一早去給秦氏請安,先孝敬自己親手做的一色香囊,道:“天漸漸熱了,蚊蟲漸漸多起來,這是我得閑兒做的針線,里面里放了幾味藥材干花都是寧神驅蚊的,系在被角也好,放在枕頭旁也好,晚上睡得香甜。”
秦氏接過一瞧,只見是個檀色金線荷花刺繡的葫蘆香囊,比尋常香囊要大些,花樣精巧,針線細致,里面裝得鼓鼓的,拿到手中,立時幽香盈鼻。秦氏還未來及夸上一句,又見香蘭將府上的賬簿、對牌等一并交了,道:“我年紀輕,不懂事,又愚笨,這些日子全賴書染她們幫襯著,才勉強應付幾日,如今太太回來,我再不敢班門弄斧了。”
秦氏一愣,不由細細去看香蘭,只見她臉上笑得一團靦腆和煦,未見半絲不悅。秦氏目光復雜,這陳香蘭果真是個聰明人,昨日她只微微帶了顏色出來,便立刻明了了。她一直覺著做妾的只要姿容鮮艷,粗粗笨笨憨厚老實的最好,太伶俐的反而生事,只是香蘭……她看著那張芍藥潤雨的臉兒,倒真是憐憫起來,這女孩兒活得這樣明白,也不知是幸還是不幸。可她心里的到底一塊石頭落了地,笑說:“都是樓哥兒那孩子,給你添了這么些煩心事兒,日后他欺負你了,只管告訴我。”
香蘭只抿嘴笑,微微垂了頭。心里一哂,她代管林家內宅諸事實在是逾越了,昨天從秦氏的臉色就能瞧出她心里不樂,林錦樓遲早再娶,任誰都不愿家里有個掌著實權的妾,否則哪個名門望族的貴女樂意嫁進來呢?縱然她救過秦氏一回,秦氏也著實感激,可天大的恩情。隨著日子一天天也就淡了,人情總也有還完的一日,她自然曉得秦氏的心思。故而一早便將這燙手的東西奉上。這些本就不是她想要的,又何必攬在身上招眼?她抬起頭看見秦氏滿面笑得慈愛。命綠闌端了一盤嫣紅欲滴的櫻桃,賞給她吃。
兩人閑話一回,便有婆子說:“二奶奶來了。”譚露華進屋,香蘭起身,譚露華先行過禮,秦氏便讓座,譚氏便在一處椅上坐了。特特將椅子往前拉了一寸,比香蘭更靠前,問候秦氏寒溫,又從袖中摸出一個香囊。奉上前道:“媳婦兒針線糙,但總是一番心意。”說著遞上前。
綠闌正在一旁伺候,心說:“巧了,香蘭送香囊,譚氏也送這個。”探脖望去。只見是個黛色繡蝴蝶戲黃牡丹的元寶香囊,卻不比香蘭那個精美有文采。綠闌暗道:“倘若是送長輩,這個香囊也使得了,只是香蘭先送了一個,倒顯得她送的這個香囊寒酸。更別提太太昨兒個還給了那么厚的賞。”
譚露華笑道:“里頭放的是上好的麝香、冰片、丁香、最難得了,開始裝了好些藥材,連香囊的口兒都要收不住,這才又取出來了些。”
綠闌暗自撇嘴,心道這樣癟的香囊,只怕用半個月就沒味道了,還好說藥材“開始裝得口兒都收不住”。
秦氏含笑道:“難為你想著。”便把香囊交給綠闌,譚露華還想再夸香囊兩句,只見秦氏整了整裙子,開口道:“這幾天老太太娘家妹妹要來府上住兩日,你們都要尊一聲‘姨老太太’。她長子任東閣大學士,如今奉旨出都任浙江參議,闔家皆要搬走。只是姨老太太年歲漸大,天氣也熱了,恐路上有個好歹,便暫居京城,待江浙宅子置備齊全了方才上路。如今他們在京城的宅子已經賣了,我想著都是一家子親戚,便請他們來家里小住。姨老太太身邊留了她最小的孫女兒伺候著,同你們年歲差不多大,日后一處玩,一處相處,要多多照顧著才是。”
蘭、華二人應了。
秦氏又說了幾句,方才打發二人散了。譚露華在香蘭之前出了門,也不同香蘭寒暄告辭,自顧自拔腳便走,香蘭趕在后面說了一句:“賬冊對牌如今都交予太太,二奶奶日后取藥材便問太太要罷。”
譚露華腳步一停,回頭看了香蘭一眼,目光微詫,旋即點了點頭,神色淡淡的,昂著頭去了。書染正在外頭等香蘭,迎上前道:“這是怎么了,讓她興成這樣?見人還愛答不理的。”看著譚露華背影,只見她穿了桃紅的窄裉襖兒,銀紅銷金的裙兒,襯著盈盈一握細腰,手里搖著扇兒,扶著丫鬟,身量一扭一扭的,便扇著帕子冷笑道:“前幾日尹姨娘還同我抱怨,說這位二奶奶天天要好吃好喝,什么貴點什么,衣裳首飾也都要最好的,家里已做過了衣裳,自己又拿大筆銀子添置,天天打扮妖妖嬌嬌。在自己身上大把撒漫使錢,可給別人花一文都跟動了心肝肉兒似的。每回打賞丫鬟都給一兩文,沒得讓人笑話。尹姨娘想做雙鞋,本想要些好綢緞,二奶奶隨便給了一兜零碎布頭打發了,還說都是上等好料子,到二爺跟前表功。尹姨娘本想同二爺說這事,又怕二爺聽了惱,對身子不好,只得忍氣吞聲了。縱然尹姨娘嘴不大好,可這些年也知道分寸,對二爺是沒說的,二奶奶這樣做,未免也太不給人臉面。”
香蘭微微皺眉,心道:“譚露華縱然有不是,尹姨娘也未必無錯,這兩人皆不是省油的燈,在一起沒個退讓,自然要成天斗法。書染在林府里便是半拉主子,連太太都得給兩分臉,譚露華每回見了都端架子拿著勁兒,書染心里不惱才怪呢。”口中問道:“尹姨娘怎么好端端的同你嚼這個?”
書染道:“她來找我討做鞋的料子,我想著庫里有半匹昔年舊料,發了霉,有些壞了,想著要不給她算了,為這事兒還回過奶奶,當時奶奶正操持婚宴,說全給她。尹姨娘千恩萬謝的,同我發了這些牢騷。聽說也在背后傳了二奶奶好些風涼話,有些聽得。有些竟聽不得了。”見左右無人,壓低聲音道,“說二奶奶是個浪貨。把二爺身子都浪壞了。”
香蘭吃一驚,書染見她瞪著圓溜溜的眼睛。不由捂上嘴“撲哧”笑了一聲。
香蘭緩緩搖了搖頭,書染問道:“奶奶你搖頭做什么?”
這些時日香蘭同書染已經稔熟,情分比往常更厚了,香蘭有些話也不再背她,便道:“二奶奶可謂不明智,尹姨娘縱是個二層主兒,可到底是二爺生母。生了一子一女,對林家有功,又在林家扎根這么些年,再如何不受待見。也有她的幾分人情手段,二奶奶新嫁進來,娘家并不十分得力,何必急著立威,得罪尹姨娘呢。如今尹姨娘外頭傳她閑話。倘若太太愿意管還則罷了,萬一太太不管,二奶奶背這樣的名聲,日后可真是難抬頭了。”
書染先前一直以為香蘭只會捏著筆桿子寫寫畫畫算算,雖懂人情世故。但并非十分精通,故而整日靜默,后來相處時日長了才知并非如此,這姑娘心里事事都跟明鏡兒似的,只是極少外露。聽了香蘭這番話,不由點點頭,道:“二奶奶到底年紀輕,忍性差了些。”又問香蘭道:“方才太太在屋里吩咐了什么?”
香蘭道:“說老太太娘家的人要往家里住幾天。”
書染一怔,道:“姜家?都誰來?”
香蘭道:“姨老太太,還有她最小那個孫女兒。”
書染又一怔,看香蘭的眼神便有些復雜,道:“姜家祖上也是風光過的,只是姨老太太夫婿早亡,家財讓親人霸占大半,全賴咱們老太太過去撐腰,方才保全了祖產,姨老太太也不容易,寡婦失業的,拉扯兩子一女,閨女活不到十二歲就亡了,小兒子是個平庸人,幸虧有這長子讀書發奮,做了個體面的堂官,如今圣上垂愛,家道才又振興起來。”
二人一面說著,一面回了暢春堂,進屋便見林錦樓穿了件薄綢衣坐在榻上,手里拿著個小泥壺,書染一見連忙退了下去。香蘭在妝臺前坐了,把身上的首飾卸了幾樣,林錦樓從背后膩乎過來,撥弄她耳上的墜子道:“太太都說什么了?”
香蘭一躲,眉頭微皺道:“別鬧。”
林錦樓笑嘻嘻道:“喲,瞧這臉色難不成受了什么委屈?太太給你臉子瞧了?”
香蘭仍不去看他,低著頭將手腕上的鐲子卸了,口中道:“沒有,好著呢。”
林錦樓道:“嘖,你這人心里藏不住事兒,還想蒙我?”
香蘭又茫然的將鐲子套回手上,盯著手腕子,口中自顧自道:“沒有,真沒有......”忽然覺著手上一熱,林錦樓將她的手攥了,伸手去抬她的下巴,看了她一回,道:“賬簿對牌什么的給太太,你心里不用不舒坦,先前爺沒想過這事,昨兒晚上你跟爺一提,也才覺著你說了有理,讓你交了權,你要怕閑著沒事兒,日后爺的賬都歸你管,成不成?”
香蘭啼笑皆非,道:“不是因為這個,我心甘情愿給太太的......本來也不該我管,何苦受累不討好的拿在手里。”
林錦樓還要問,便聽二門上吉祥高聲道:“大爺,前頭有客求見!”
林錦樓遂丟開手,換了衣裳見客去了。香蘭對鏡坐了半晌,她正經是個剔透玲瓏人兒,早在秦氏一說,她便明了了,這姜家的孫女過來小住,便是秦氏放在身邊留意,欲給林錦樓議親的。如今她正立在懸崖邊上,她盯著鏡里那張如花似玉的臉,手慢慢攥成了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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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天身體狀態不好,各種疲憊,而且故事大綱要調整,加入一個新人物,所以大綱后續都有變動,就耽誤了,抱歉各位,我這兩天會勤快點,爭取補一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