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早,香蘭服侍林錦樓起床習武,后又回到床上瞇了一回,直到靈清隔著簾子來叫,方才起了。洗漱完畢,小鵑捧出鏡匣文具給香蘭梳頭。此時已暮春時節,早上仍有涼意,香蘭覺著春衫太薄,外面又罩了一件梅蘭菊團繡半臂。
小鵑過來摸了兩把,羨慕道:“這料子真滑,上等綢子做出來衣裳就是不同,配上這繡的花樣子真是絕了。”
香蘭見左右無人,便低聲道:“這料子還剩下點,你省著點裁,還能做個比甲。喜歡這花樣子,回頭我畫給你。”
小鵑喜道:“當真?”搖著香蘭的胳膊道:“好奶奶,好姐姐,你最疼我了……你這衣服上的花樣子我不要,省得繡出來穿著招眼。奶奶要得空,就給我個簡單些的,折枝桃花也好,山水也好,繡起來省事,也不至于糟蹋這料子。”
香蘭連聲應了,見小鵑歡喜的模樣,不由微笑道:“這個月你做生日,找一天大爺不在,咱們幾個把門兒關起來,叫一桌好菜,好生熱鬧熱鬧。”
一語未了,林錦樓便擦著汗走了進來,比往常早了半個時辰,他徑自在香蘭身邊坐下來,捏起她下巴盯著她臉看了看,道:“方才說什么呢?笑得這么高興。”見香蘭雙頰微紅,不由放低聲音道:“爺記著你當丫鬟時候,頭上簪朵蘭花,還照湖影兒,又笑又唱來著,你該多笑笑。”說著便要親上去。
香蘭不由羞紅臉,一面躲。一面去推林錦樓道:“大爺先去洗洗。一身的汗。”
小鵑見林錦樓眉眼間帶調笑纏綿之意。手腳麻利的獻了茶便溜了。
香蘭躲不過,到底讓林錦樓摟住親了一口,方才松開手道:“先別吃東西,茶也別喝,待會兒有大夫過來請脈。”
香蘭奇道:“大夫?我又沒生病,請大夫過來作甚?”
林錦樓道:“你總懷不上身子,爺找了個醫術高明的太醫給你瞧瞧。”
這一句把香蘭驚得魂不附體,忙說:“我……我沒病。我……”
林錦樓見她面色發白,還以為是香蘭怕自己嫌棄她不能生養,遂滿不在乎道:“怕什么,你自然是沒病的,找個大夫來瞧瞧,調養調養也是好事。”說著把丫鬟換進來準備盥洗之物,又對雪凝道:“你盯著她,別讓你們奶奶吃東西喝茶。”說著便去屏風后沐浴。
香蘭坐在外頭心神不寧,手攥著帕子,將要擰出汗來。
剛沐浴完。便聽外面有人回道:“張太醫來了。”林錦樓忙換過衣裳,將人請至廳中。寒暄已畢,便道:“今日邀老先生來,是來瞧瞧家中內眷的身子。”
張世友道:“不知所犯何疾?先前可否瞧過大夫?留下什么方子?”
林錦樓道:“我的一個愛妾,身子還健朗,只是久久無喜,也讓人煩憂。”
這一句話張世友心中便有數了,達官貴人家里不乏求嗣問藥的,只大多是正頭太太奶奶們悄悄來請,這般給小妾看病的倒是頭一遭,張世友暗暗驚奇,面上不帶分毫。待進了居室,只見屋里三四個丫鬟,皆是穿紅戴綠綾羅綢緞,擺出去都比等閑小姐體面,單有一美人,坐在床上,形容甚美,張世友心中盤算。自己三十年出入王孫貴族豪門之家,所見婦人者,及得上這般顏色的屈指可數,心中便恍然為何林錦樓單要為她瞧病了。遂對林錦樓道:“這就是府上的奶奶了?”
林錦樓道:“正是,勞煩老先生看脈。”
丫鬟們捧過大引枕,香蘭只得拉起袖口,露出脈,張世友先按在右手脈上,細細診了一回,又請左手脈,問了日常飲食等,方才起身道:“出去坐罷。”
待到大廳上,有婆子奉茶,張世友捧起來吃了兩口,林錦樓道:“老先生,您瞧她這身子……”
張世友道:“我看府上奶奶的脈息,左脈沉澀,右脈無神,心氣虛弱,血虧氣滯……”
林錦樓不耐煩聽張世友背醫書,便打斷道:“勞煩老先生明說,她這身子生養可否有礙?”
張世友笑道:“不礙得,需要仔細調養,老朽開個方子,吃幾副好生調養,府上不缺銀子,只管用好藥來抓,行房上也需有些計較,剛用藥頭兩個月不可太頻。幸而府上奶奶年紀輕,快則三月,慢至半年,也就調養過來了,生養無礙。”
林錦樓笑道:“這便好,吃什么好藥都無礙。”心知這張世友是慣見這類癥候的,疑難雜癥見過不少,如此說無礙,那便是真的無礙,臉上不由帶了笑意出來。
張世友道:“只是這位姨奶奶思慮太過,唯恐傷肝,老朽再開一劑疏肝的方子,平日里也需多保養罷了。”言罷提筆在紙上刷刷點點寫了兩張方子,又囑咐林錦樓一回。
林錦樓心里舒暢,摸一封厚厚的紅包,道:“區區心意不成敬意,日后免不了再勞頓老先生上門。”
張世友伸手一掂,只覺沉得壓手,從善如流的收了,只笑道:“林將軍客氣了。”
正此時,書染進來添茶,對林錦樓使眼色,林錦樓會意,借故出來,書染低聲道:“大爺,尹姨娘過來,說二爺今天一早精神不振,聽說大爺請了太醫過來,想請太醫過去給瞧瞧。”
林錦樓便同張世友說了,命婆子領著大夫去,把方子看了一回,見皆是養榮補虛之物,便把書染叫來,把方子遞與她道:“京城里有家里一間藥材鋪子,按這方子,抓十副上好的來,家里的鋪子若沒有成色好的,就去外頭買。”頓了頓又道:“讓徐福親自去辦這件事,回來煎好了給香蘭吃,要親自看她吃了才成。”
書染道:“我方才進來添茶,大夫說的話聽進幾句,有些話也不知當講不當講。”
林錦樓道:“你說。”
書染道:“香蘭雖是個溫柔的好性兒,見人也常掛著笑,可內里是個極剛強的,她心細,會猜度,這樣多思的秉性也怪道肝上郁了,依我說,大爺不如帶她出去散散,看看景致也好,說說笑笑也好,京城里也有不少跟咱們交好的人家,讓奶奶去走動走動,交幾個知心朋友,多說說話兒也就好了。我們雖跟奶奶好,可一則是仆婦下人,總有不妥帖的地方,二則奶奶心思跟旁人不同,我們有時候也不能知情知意的。我看昨日大姑奶奶和二姑奶奶跟奶奶很相得,可她二人也不好總往家來的。”
林錦樓點點頭,道:“爺知道了,你去罷,好生伺候你奶奶,爺記著你的功勞。”
書染要的就是這么一句,滿面掛著笑,拿著方子出去了。
林錦樓復又回到房里,見香蘭正心神不寧的坐在那兒,便上前摟了道:“安住你的心,太醫說了,你這個不叫病兒,養幾日,保準生個胖小子。”
香蘭勉強勾了勾嘴角,心里卻焦慮萬分,眼下她還在熬日子,又怎好再有個孩子?
林錦樓見她呆愣愣的,便拍了拍香蘭的小手,道:“過兩日魯家老爺子做壽,給爺下了帖子,總是一家姻親該打個照面,你也一同去,多結交結交,看看戲什么的,散散心也好。”魯老爺子做壽,他本想打發人送些表禮過去算了,只是林東紈臨行前,殷勤邀他去,聽說林東紈在婆家也非過得順意,終歸是一家親人,林錦樓便打算親自去拜壽,給他大妹撐撐腰。方才聽書染說了這一番話,便打算連香蘭也帶上。魯家有林東紈在,也不會讓香蘭吃了虧。
香蘭心里亂糟糟的,林錦樓說了什么也都胡亂答應著,忽有婆子來報,說張太醫給林錦軒看過了病,這就告辭了,林錦樓免不了去相送,又對香蘭道:“二弟又鬧病,咱們不知道也罷了,這一遭既知道了,你去倉庫看看有什么合適的送過去,替爺去看看,爺待會兒還要出去辦事,不親自去了。”
香蘭只得答應,找書染要過倉庫的鑰匙,打開一瞧,只見里面只是些大件的玩器,有些尺頭、布料,藥材只是些殘渣。書染道:“因京里不常住,東西就少,藥材怕放壞了,也怕串了藥性,有些就拿到家里藥材鋪子去了。”
香蘭翻了翻尺頭,便對書染道:“細布還好,只是這些綾羅綢緞,放時間長了只怕不鮮亮,也霉壞了。”
書染道:“好的料子都帶回金陵了,倉庫里都是剩下的,雖說不如蘇杭的綢緞,可這些號稱‘京綢’,也是有些名氣的,奶奶看哪個好只管挑去。”
香蘭想到上回同譚氏鬧得不歡而散,兼她又是個好修飾之人,存了和解的心思,便挑了匹石榴紅的尺頭。香蘭回去命小廚房做了一盞燕窩湯,書染裝在食盒里提著,同香蘭一道去了林錦軒住的康福居。
一進院子,只見有個穿著蟹殼青比甲的丫鬟蹲在屋檐下守著小泥爐子熬藥,手上拿了一柄團扇在扇,香蘭看了一眼,不曾留意,邁步要往屋內走,只聽譚氏的聲音從窗戶傳出道:“藥呢?怎還沒好?難不成出去瘋了,沒聽見二爺咳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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