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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 殷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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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人都道是吟柳說錯話惹惱了香蘭,晚上跪地磕長頭都不頂用,香蘭一狀告到太太跟前,把吟柳發賣了。香蘭跋扈的名頭赫然響亮起來,丫鬟仆婦們都指指戳戳,閑話磨牙,又有了香蘭的風言風語,說“原先名聲就很不好,做丫頭時就勾引爺們兒,出了府也鬧得不干凈,聽說跟個舉子有些首尾,可憐大爺被yin婦瞇了眼,把別人不要的揀了來”,“比原先大奶還體面,吆五喝六,可是小人得志,威風得緊,”。吳媽媽狠狠管了兩回,方才好了些,可秦氏高高掛起,不聞不問。紫黛因吟柳被發賣痛哭一場,還拿了梯己的銀子衣裳送給她,眾人都說紫黛仁義厚道,吟柳沒跟她幾日,就得了這樣厚的交情。

  “這事就當是個教訓,日后都把火爆脾氣收一收,君子當怒則怒,跟小人起爭執,最后是咬自己的手。有些事就這樣,不是圖嘴上痛快,氣出了就好了。不忍一時之氣,反招來更大的麻煩。”香蘭靠在床頭,手里捧著一盞溫茶,氤氳的熱氣后,白玉般的臉兒平靜無波。

  春菱面色羞慚,垂手而立,小聲道:“我明白了……以后我指定長記性……給姑娘惹了禍,是我不對。”

  “是紫黛挖了個坑讓咱們跳,那婆娘的心肝早就黑了。”小鵑氣鼓鼓的,狠狠將香蘭畫畫的廢紙揉得更爛,仿佛要解恨似的。

  春菱細聲道:“紫黛是跟我一同進府的,我跟她在一處呆了兩年,她雖有些愛擺譜,可沒那么多彎彎繞的心腸。這一準兒是有高人支招,指定就是韓媽媽了。”

  汀蘭正在打絡子,放下手里的活計,微微蹙起眉道:“按理我也該說勸和的話,可紫黛最近鬧得不像話,也是姑娘性子太柔,她在太太那里也沒少擠兌姑娘罷?我聽蓮心和雪凝都說紫黛蹬鼻子上臉,輕狂得不知自己有多少斤兩了。”汀蘭本是老好人,可一則和香蘭交好,二則紫黛和吟柳也曾開罪過她,三則見知春館如今一團亂,心里著實憂慮,忍不住開口說了幾句。

  “都是太太給那小人撐腰,白白讓姑娘背了個惡名兒!”小鵑把那張揉爛的畫扔進火盆里,拿火鉗子在當中亂捅。

  旁邊人聽了都靜了下來,忍不住長吁短嘆。

  汀蘭遲疑道:“你說……她鬧成這樣,太太知道么?蓮心還說這么下去可不成,姑娘白白受這么多冤枉氣,應該找太太說說這個事,否則知春館里的規矩全都亂套了,好容易調教好的小丫頭如今也沒個正經德行……”

  香蘭道:“紫黛就是太太的臉,找太太告狀豈不是下了她的面子?再說,紫黛也未曾辦太出格的事,雞毛蒜皮的,太太也不愛管。”

  小鵑沒好氣道:“姑娘就是好欺負,她是算準了你不敢將她怎么樣,這才作惡到這地步的,如今姑娘的名聲都讓她毀了。”

  香蘭臉色一沉,將茗碗往幾子上一放,肅聲道:“話放在這兒,打今兒起,不準跟再跟紫黛起爭持,見了面也給我繞著走,明白了么?”

  小鵑訕訕的不再說話了。

  香蘭緩緩吐出一口氣,從窗口向外望去,只見落葉蕭蕭,寒煙漠漠,唯有花架子上的菊花滿目錦繡,隨風搖曳。紫黛的靠山是秦氏,何況還有韓媽媽這個親大姨,她不過是仗著姿色才讓林錦樓垂青的卑微女子而已,林錦樓萬不會因為個女子就跟自己的親娘起爭持,所以紫黛敢大刀闊斧的插手知春館,幾次三番欺負到她頭上,根本未將她放在眼中。

  她看了看垂頭喪氣的春菱,又瞧瞧臉頰鼓鼓的小鵑。她知道這二人都是為她好,如今憤懣也是人之常情——你欺負了我,我要馬上跳起來捍衛,這樣才“出了心里這口惡氣”。可爽過之后呢,秦氏放任著,紫黛正風光,上下蹦跶得歡,她只冷眼旁觀,只等紫黛犯了眾怒被規矩的一天。可春菱這般一鬧,反倒救了紫黛——這件事明面上看就是吟柳得罪了香蘭,跪風口生病又被發賣,持寵而驕橫行跋扈的印章就這樣戳在香蘭的腦門上,而紫黛沒管束好手下人的事兒反而不重要了。吟柳被趕走,先前紫黛遺下的爛攤子便有了替罪羊,又成全了紫黛“仁義”的口碑,順帶敗壞了她的名聲,真真兒是一石三鳥的好計。

  香蘭并不想惹是生非,她不怕紫黛,可跟紫黛之流爭得跟烏眼雞似的有什么用?林錦樓對她暫且是新鮮著,誰知道新鮮到哪日,她得罪秦氏,對自己又有什么好處?

  前幾日吳媽媽打發個小丫頭子送來一盆忍冬,小鵑還說:“這花沒什么看頭,吳媽媽怎巴巴送來這個?”

  香蘭知道,吳媽意思是先讓自己忍著,她也只有忍。在這世上活著本就不是隨心所欲,當年她都能跪在地上給小夏相公磕頭,如今這點折辱又算得了什么呢?

  她默默站起來,走到書桌前,提起毛筆,在紙上寫了一個大大的“忍”字。深吸一口氣,盯著那字看了半晌,又撿起來揉了,扔到火盆里去了。

  小鵑見香蘭肅著臉,一聲也不敢吭,輕輕的拿著火鉗子翻動著盆里的灰燼。

  閑言少敘。

  夜半時分,林錦樓便披星戴月的歸家了,進臥室一瞧,只見香蘭還在床上睡著。這天輪到汀蘭值夜,忙披了衣裳跌跌撞撞進來,林錦樓隨手揮退,將衣裳除了,順勢躺了下來,一伸手便摸上去。

  他一進來香蘭就醒了,拍開他的手道:“渾身的土腥味兒,離我遠些。”

  林錦樓笑嘻嘻道:“小沒良心的,爺快馬加鞭,一天一宿沒合眼回來見你,你還嫌。”說著手上愈發放肆起來。

  林錦樓花名在外,歡喜時素來情話綿綿,倘若當真便成了傻子,況他不是兒女情長之人,這般著急回來必有公務。他的話香蘭自然是不信的,只往床里頭躲,道:“別鬧了,都半夜了。”可她哪里躲得過,林錦樓興起時才不管白天還是半夜,幾下將香蘭剝了個精光,翻身便欺上去。

  汀蘭在外頭支起耳朵一聽就明白了,連忙出去將外間上夜的粗使丫頭推醒,命趕緊燒水,知春館里頓時忙碌起來。

  外間伺候的小丫頭琥珀是蓮心一手調教出來的,見林錦樓回來便悄悄報與蓮心知道,蓮心笑道:“你個小猴兒,去罷,我記著你的好兒了。”又拿了塊點心與她吃。蓮心見紫黛還睡著,便輕手輕腳的穿好衣裳,綰了頭發就去前頭操持。

  天光大亮時,林錦樓已沐浴完畢,神采奕奕的坐在炕桌旁,桌上擺了一鍋稠稠的紫米紅棗粥,兩碗香噴噴的九絲湯,飄著火腿絲、銀魚絲、木耳、腐干等,螃蟹小餃兒,油炸的各色小黫菓子,栗子面的餅兒,并有油鹽炒豆芽兒、雞髓筍等爽口小菜。

  片刻,小鵑扶著香蘭進來坐下,身上穿了件雪青鑲領碧色寒梅暗花緞面對襟褙子,眼下發青,兩腮帶嬌弱不勝之色。林錦樓看了看她這模樣,香蘭便低了頭。林錦樓忽然笑了聲,提起筷子道:“吃罷。”

  晚上折騰許久,香蘭神思倦怠,身上還懶懶的,只夾了個餃兒,小口小口的吃著。

  蓮心見林錦樓用完一碗湯,便上前恭敬問道:“要添一碗不要?”見林錦樓點頭了,便拿了碗要退下。一扭身卻瞧見紫黛站在她跟前,把碗搶了過來,笑著說:“這點子小事我去就是了。”便到一旁添了一碗湯,送到林錦樓手邊,又殷勤道:“廚房里還有剛做的蘿卜絲餅,大爺要用一碟子么?”

  林錦樓聽這聲音耳生,抬頭一瞧,只見個嬌嫩豐盈的丫鬟,臉上掛著討好的笑,一雙烏溜溜杏眼隱隱含情凝睇,穿得倒極體面。

  林錦樓看了看香蘭,遲疑道:“這是……”

  “書染姐姐走了,太太恐大爺身邊沒人使喚,太太就把我撥來這兒伺候。”紫黛微笑道,“奴婢紫黛,請大爺金安。”說完跪在地上給林錦樓磕了一個頭。

  屋里一時寂靜下來。按說這個時候蓮心或余者體面的丫鬟該過來說兩句“紫黛是個伶俐的,自打來沒少做事,可見是太太心疼大爺”云云,可蓮心立在一旁垂著頭裝死,一聲不吭,旁的丫鬟也皆低頭不語。

  林錦樓心情正好,遂笑道:“太太屋里的?我怎么沒瞧見過?”

  紫黛抿著嘴笑了笑,方才道:“我直在后頭伺候的,再說大爺貴人事忙,就算見過只怕也忘了。”說完跪著往前蹭了幾步,胸脯子一顫一顫的。

  蓮心搶斷了二人的話,道:“除了紫黛,老太太那兒還撥了個丫鬟,叫雪凝,是個有分寸守規矩的人,頂了二等的缺兒。”說完讓雪凝給林錦樓磕頭。

  林錦樓看了一眼,只見雪凝垂著頭,便點了點頭,應了一聲。

  紫黛是個小美人,又是大有情意的樣兒,挺著胸前一對兒顫巍巍的,也有幾分勾人了。林錦樓風流慣了,倒也有心引逗兩句,可余光瞧見香蘭,想她一副冰清玉潔模樣,瞧不上自己偎紅倚翠做派,再說他見多識廣,紫黛雖美,可在他看來也就是個新鮮,算不得出眾,又何必為個丫頭把香蘭得罪了。當下便打發她們二人去。

  紫黛好容易得了時機,卻讓蓮心打斷,心里不由暗恨。她抬頭看了林錦樓一眼,又去瞧坐在一旁捧著碗小口喝粥的香蘭,心里頗不是滋味。人人都道香蘭得寵,原先林錦樓不曾歸家,她只瞧見香蘭穿戴俱好,住在正房里,卻沒當一回事——知春館里體面的丫鬟都綾羅綢緞,穿金戴銀,何況香蘭這等有些頭臉的,自然要比別人強些也理所應當。況在秦氏面前紫黛占盡上風,將香蘭擠兌跟什么似的,回到知春館,香蘭也大多在屋中,事事忍讓,紫黛便愈發沒把香蘭放在眼里,只覺自己是秦氏之賜,無人僭他的。

  可今日林錦樓回來,紫黛覺出不同。她早晨起晚了,也沒人叫她,出來才知道原來林錦樓已經回了家。她慌慌張張回去重新換了衣裳才出來,到廊下才見地上擺了三口箱子,兩個小廝正立在那兒說話兒。只聽一個道:“龜兒子,你慢些放,祥管事可說了,這一箱是給香蘭姑娘的,都是細致金貴的玩意兒,摔碎了你一條狗命都不夠賠個角兒的。聽說這里還有兩張畫兒,一張就要三千兩……別是金子做的罷?”

  “這畫兒算什么,在路上,大爺就打發人給香蘭她家里送了一車東西去,說年貨他都幫著備了。這一車不在乎多少銀子,在乎的是大爺給的這張臉,嘖嘖。”

  紫黛聽得怔住,待她再進屋,只見林錦樓竟然讓香蘭跟他在一個桌上用飯!連蓮心這等大丫鬟也立在一旁服侍,分明是拿香蘭當奶奶侍奉了。

  香蘭瞧見紫黛心有不甘的神色,又見她立在一旁,秋波直往林錦樓身上轉,暗想道,林錦樓孝順,秦氏讓他抬舉的人,他不會不給臉面,收用了紫黛,他自然要新鮮兩日,時機正好,我就能離開這兒……

  林錦樓吃了兩塊細致的餅,抬頭瞧見香蘭正用勺子在粥碗里百無聊賴的劃弄,滿腹心不在焉。便皺了眉,夾了塊嫩筍放她面前的青瓷碟兒里道:“這是用雞汁鹵的筍,就著粥吃爽利。”見香蘭抬頭看他,便挑了眉,忽然優雅的笑了笑,道:“多吃些,省得太單薄又禁不住。”

  香蘭臉一下就紅了,仿佛受驚似的立刻低了頭。

  一時飯畢。丫鬟們端茶端水伺候漱口凈手。林錦樓還歪在床上,只見香蘭便起身要走,因問道:“上哪兒去?”

  香蘭道:“去太太房里學規矩。”

  林錦樓一怔:“都這么長時間了,還沒學完?”

  香蘭還未曾說話,春菱走進來故意道:“姑娘你快點,紫黛早就收拾妥了在門口等著了。”

  香蘭看了林錦樓一眼,鬼使神差說了句:“紫黛是太太提攜的一等丫鬟,太太要親自教她,還讓我多跟她學。”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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