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鵑大怒,站起來罵道:“這死婆娘!瘋了她了!趕明兒個她是不是想住到這屋里來?原先還跟我套近乎想問香蘭姐的事呢!可恨她有太太撐腰,否則都不讓她進正房的門兒!”
春菱擰著眉道:“這事就是憋氣,大爺休了老婆,這攤子事原本都是書染管的,如今書染吃瓜落趕出去,紫黛這小凍耗子會挑時機,剛升一等就進來把這事攥在手里頭,蓮心都得讓她三分。又殺雞儆猴趕了個不服的丫頭,院兒里人人都要看她臉色……大爺這還沒收用她呢,倒威風上了。”
小鵑小聲道:“要不然我待會兒去吳媽媽那兒,跟她討個主意?”
香蘭放下書,吃了一口茶,坐了起來:“不用,這才多大的事。她這是跟我示威呢,還是那句話,這背后多少有太太的意思,先隨她去。”
小鵑忙道:“怎么能隨她去?今天她不過換個椅搭子,你要不過問,趕明兒個就敢進來指手畫腳,掀了房頂子!香蘭姐,咱可不能那么窩囊!”
香蘭拿起盤子里的一塊點心,塞到小鵑嘴里,笑道:“填填你的嘴,這事我心里有數,你也管好自個兒的脾氣,不準跟她鬧起來,見了面繞著走,她是太太跟前的紅人,惹翻了她,我也未必能保住你。人心都是肉長的,太太看我折服了,也不會再容她這樣鬧下去。再說她這樣鬧一鬧也好,書染走了,蓮心面軟壓不住。她出來震懾一番。知春館也寧靜了不是。”
小鵑撅著嘴應了。春菱只覺著香蘭又窩囊起來,跟著長長嘆了一聲。
第二天清晨,香蘭和紫黛又往秦氏的院子里去,紫黛一邊為秦氏揉肩膀,一邊將知春館里的大小事揀了好好聽的報與秦氏知道,又笑著說:“原先書染姐姐管得是妥帖,只是她走了,大爺也不在。有道是‘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底下那些猴兒們就長了精,蓮心雖能干,可也有照顧不周的地方。我年輕,面又軟,初來乍到本不該管這些事,可又不能瞧著上下作亂,只好厚著面皮管一管,也多虧蓮心教我,幫了我一把。到底是老太太教出來的,就是不一樣。”
香蘭正在一旁悄無聲息的抄寫《金剛經》。嘴角微微向上勾了勾。這番話既交代了自己這些日子所作所為,又避重就輕的不讓太太反感,紫黛倒也是個能說會道的人才。
秦氏心下滿意,知春館的事,她雖不想事事打聽,可也不想當睜眼瞎,全都蒙在鼓里。原先書染太精明油滑,她問不出個高低,其他丫鬟婆子深懼林錦樓之威,也不敢多說,唯有紫黛,真個兒事事跟她一樣的心腸,遂閉著眼含笑道:“知道你是個識大體的懂事孩子,等大爺回來,我讓他賞你。”
紫黛紅了臉兒,臉上笑容燦爛:“瞧太太說的,我這是為了太太看重我的這個心,哪能為什么賞賜呢!”
韓媽媽也在一旁趕著湊趣兒道:“就是,她成天知道淘氣,這些日子有太太點撥,方才有了些出息模樣,說來說去還是太太會教,放我手里,養來養去也是個不諳世事的毛丫頭罷了。”一語未了,眼風掃到遠遠坐著的香蘭,不由一怔,她仍想跟香蘭交好,便后悔自己方才多言了,又暗自埋怨紫黛怎能當著香蘭的面就同秦氏說了這些,可見香蘭神色平靜,仿佛沒聽見似的,又微微有些放心。
紫黛哄著秦氏說笑一回,見秦氏面露疲憊之色,便服侍她在貴妃榻上躺下,輕手輕腳的拿了條云鶴錦被蓋在她身上,便要退出去。經過香蘭身邊時,她身形微頓,看了幾眼,只見香蘭低著頭,露出纖長的脖頸,姿態嫻雅,手里握著一桿筆,工工整整寫著簪花小楷。紫黛來知春館這些日子,大刀闊斧插手知春館一應事務,也算壓服了眾人,甚至有些丫鬟婆子也趕著奉承她,原以為香蘭會跳起來跟她叫板,即便明面上不起沖突,暗地里也少不了給她使絆子,卻沒想到香蘭竟一聲不吭,甚至連照面都不打,只關起門來在房里。紫黛真覺得自己有些摸不透香蘭,這滋味讓她心里頭極不舒坦。
自此后,知春館又熱鬧了幾日。紫黛自來到知春館便不見外,一等大丫鬟的款兒拿捏十足,凡事都要管,好幾次逾越,管到蓮心手上的事。一回林錦樓的莊子里送來幾簍子螃蟹,蓮心命人搬到院子里,轉個身的功夫回來,卻發現螃蟹沒了,問小丫頭子才知道,原來紫黛已經做主,已經打發人給各房送去了,這事例來是她管的,如今被紫黛搶了,蓮心不悅,但也丟開了。孰料中午才得知紫黛私底留下一筐,命廚房蒸好,當人情送給太太房里和知春館的丫頭婆子們,故而人人都贊紫黛“有義氣,得了好兒一準兒想著大家伙兒,原先怎就沒這樣好的事”。
“……你是沒瞧見,蓮心知道這事兒,氣得臉色都青了,晚飯都沒吃,紫黛還給她送來兩個圓臍的,她瞧都沒瞧一眼,嘖嘖,難為蓮心這樣好的脾氣,都著惱了!”小鵑嗑著瓜子,兩只眼睛都發亮。
春菱道:“本來莊子上孝敬來的東西,都歸蓮心管,往哪屋送什么,都按定例,也有送完主子剩下賞了大伙兒的,可也都是主子名義吃蟹,紫黛真是賊大膽,竟用大爺莊子里的東西給自己做了臉,陷害蓮心跟著挨罵,讓人覺著她以前不厚道,蓮心不生氣才怪呢!”語氣里有兩分幸災樂禍。
香蘭提了筆,在宣紙上畫了一只大大的螃蟹,點了眼睛,方道:“紫黛這人有些意思,做的事雖失分寸,可又不好讓人說出什么,螃蟹是分給大家的。蓮心若惱了。豈不是跟大家作對?她是吃了個啞巴虧。”
春菱試探道:“要不……我去找蓮心過來跟姑娘說說話兒?姑娘跟她聯手。省得受紫黛欺負。”
香蘭放下筆道:“不必,急什么了。”
過了兩日,紫黛提拔了原先伺候過趙月嬋的吟柳。吟柳本是八品縣丞之女,其父因品行不端,貪墨舞弊,全家落了罪。有心人見吟柳十三歲年紀,生得有幾分人才,正巧林家要采買丫鬟。便送到林家,留在知春館。誰知沒過幾個月,吟柳臉上就開始起斑,半年功夫,黑斑就連成了片,黑漆漆一塊壓在臉頰上。林錦樓嫌礙眼就從屋里打發出去。
趙月嬋卻愛重用姿色不出眾的丫鬟,吟柳會識文斷字,便跟在趙月嬋身邊伺候了兩年,也得了些臉面,只是趙月嬋一走。便把她踩到泥里去了。吟柳素會奉承,也極有眼色。原是三等丫鬟,也肯低頭彎腰干小丫頭子的事服侍紫黛,又咬牙花銀子買來一匹好尺頭,精心做了兩套衣裳,連同一對兒銀鐲子送給紫黛。紫黛正缺臂膀,便時時將她帶在身邊。
紫黛雖貪權,但也有些才干,事事不落人后,真將知春館當成自己家一般,起早貪黑,盡心盡力。吟柳卻是個腦子不靈光的,雖沒少使力氣,可做事顛三倒四,反幫倒忙,可她能說會講,原本辦壞的事輕描淡寫就揭過去了,自己的一分好處能夸說十分,紫黛到底經的事少,又心急,免不得讓吟柳糊弄。可底下的丫鬟和婆子們全怨聲載道,吟柳胡亂命令,指揮錯了盡讓底下人跑腿費事。她又愛拉幫結伙的排擠人,能升二等的幾個丫頭全讓她在紫黛跟前上了眼藥。丫鬟婆子們三三兩兩的向蓮心告狀。
蓮心思來想去,尋了個時機,當著香蘭的面婉轉提點了吟柳兩句,吟柳高聲辯白自己未曾做此事。
香蘭見蓮心為難,便好意解圍,說了句:“有則改之無則加勉,許是你說話剛直了,說者無意,聽者有心。下回在意些便是了。”
吟柳沉著臉,冷笑道:“說話不必那么藏著掖著支支吾吾的,不就是有人嚼舌根子來告我的狀?那幾個小蹄子也告到紫黛姐跟前兒去了,紫黛姐明察秋毫,三兩下問明了事,一句話都不曾排揎我。都說香蘭姑娘是個明事理的,如今看來……”
香蘭頓時怔了。
春菱惱了,厲聲道:“如今怎樣了?誰給你的膽子讓你跟姑娘這么說話!姑娘好性兒,說句好話給你找個臺階下,你倒蹬鼻子上臉了!記著你今兒個說的話,趕明兒大爺回來,你當大爺的面說!你念紫黛的好兒,到時候也讓她過來,面對面把這事對峙清楚!”
吟柳一聽“大爺”這二字,臉色登時就白了。
香蘭道:“算了,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都散了罷。”
春菱本想拿吟柳開刀,給紫黛個下馬威,見香蘭又息事寧人,不由怒其不爭,只得咬牙跟著去了。
卻說吟柳回去愈發后怕起來,同紫黛把此事說了,偏巧韓媽媽也在,聽了這話,沉吟了半晌,交代了吟柳一番。
當晚,吟柳便跪在正房門口,穿著單衣,頂著冷風,流著眼淚給香蘭賠罪,誰勸都不成,直到香蘭出來勸慰,吟柳方才走了。可回去就染了風寒,咳嗽不止,又怕過病氣,第二日就讓人送出二門了。她一走,立時便有個新丫頭頂了她的缺兒。下午,來了個管事,提腳把吟柳賣了,說是太太發了話。(。。)
寫紫黛是有用意的,她的存在是為后文更大波瀾鋪墊,如果一味寫“爬床丫頭”那就真的是劇情重復,也沒什么意思了。
ps,大家明白這章結尾的意思了嗎?o(n_n)o</d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