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眉把頭抵在冰涼的青石板地上嗚咽著哭了起來,心中暗恨。她精心籌備了多時才布下這個局,前有暖月放符咒陷害,后有鸞兒做替罪羊,她前兩日給她哥哥送出一封信,讓他立時殺了崔道姑滅口,又威逼利誘如霜為她開脫洗白,自己又巧舌如簧,必能將陳香蘭一舉拿下,誰知那陳香蘭竟然不是塊好啃的骨頭,反將她拖入泥沼,落得這般田地。
畫眉抬起頭,看著天邊的圓月,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臉上再如何疼痛難忍,也比不得她內心煎熬難過。
她本也是官宦人家的女兒,父親縱然是個七品小官兒,可出去也是威風八面。她雖是庶出,可生得美貌又伶俐可人,也同鄉紳富戶訂下一門好親事。只是她爹一朝落難,便把她送給鎮國公作婢作妾。她萬般不情愿,可她生母膽小怕事,又身份低微,怎護得住她?她到底為了一家前程,只能認了,心里多少委屈不甘,全化成一杯苦酒咽到肚子里。可那老頭子竟把她送給了林錦樓,這男人年輕英俊,有錢有勢,她簡直喜出望外,屈意承歡也好,刻意討好也罷,她覺著自己仿佛又活過來,她立誓要在林家站穩了腳跟,做出一番事業來,讓誰都不能再小瞧。趙月嬋是正房大奶,青嵐是懷了林錦樓子嗣的愛妾,這兩人她全未放在眼里,卻沒想到自己栽在陳香蘭那小蹄子手上!
如今已到這個地步,自請回家再謀個好人家嫁了已是最好的前程,可她怎能回去?原先家里人都對她橫挑鼻子豎挑眼,說話陰陽怪氣,直到她入了林錦樓的眼,方才親熱客氣起來,再后來她當了姨娘,全家人恨不得將她當菩薩供養,說話都要看她臉色。如今她灰溜溜的回去,家里人除了她那個懦弱的姨娘,誰還要把她放到眼里!興許她又要被狠心的爹娘兄弟賣了也說不定!
畫眉瑟瑟發抖,扭過頭,向知春館的正房望去。只見堂屋燭火已熄,唯有臥室里仍有亮光。窗上隱隱透出香蘭的側臉。畫眉忽然冷冷一笑,指甲深深扎進掌心,喃喃道:“陳香蘭,你莫以為自己日后就舒坦了,我倒了霉,也不能讓你好過!”
這廂林錦樓回了房,屋中靜悄悄的。這一晚一場大變,知春館里得臉的丫鬟一下去了兩位,又趕了一個通房丫頭,貶了一位姨奶奶,故而人人心驚膽戰,噤若寒蟬。
林錦樓一進臥室便瞧見香蘭躺在貴妃榻上閉著眼,他看了兩眼,叫丫鬟拿毛巾面盆等進來洗漱。待換過衣裳,林錦樓坐到香蘭身邊,捏了捏她柔軟的鼻尖,笑道:“躺這兒做什么,鬧了一晚上,還不上床歇著呢。”又自顧自道:“想不到你也是個伶牙俐齒的,爺還只當你是個悶嘴葫蘆,還直擔心你讓人欺負了。”
香蘭暗自撇嘴,心道若是真擔心,方才她受人誣陷時他怎么不進來,反而在門口偷聽。卻也懶得質問,坐了起來,淡淡道:“你房里的人個個是全掛武藝,我再不說兩句,只怕得讓人剝了衣裳打,再讓大爺掐一回脖子,這條命就真的沒了。”
林錦樓瞬間沉了臉色,濃眉皺起,斥道:“你又上臉兒是罷!”
香蘭垂下頭不說話。
林錦樓有些惱,到幾子旁邊端了杯溫茶,氣哼哼灌下去。
香蘭深深嘆了口氣,盯著窗欞子看了半晌,輕聲道:“大爺,你什么時候膩?這日子什么時候才是個頭兒?要不你也把我趕出去,你我也都落個消停了。”
林錦樓“啪”一聲把茗碗放在桌上,額上青筋直蹦跶,一整晚鬧得雞飛狗跳都比不得香蘭這一句嗆他肺管子,他轉過身咬牙切齒道:“你又存心找不痛快是不是?把你趕出去?想得美!就算爺膩歪了,也讓你留在這兒,不為別的,就為了惡心你!”說完氣咻咻的往外走,喊道:“人吶?人吶?一個個都死哪兒去了!想喝口熱茶都沒人伺候了?回頭全揭了你們的皮!”
蓮心和春菱嚇壞了,戰戰兢兢跑出來。
林錦樓又氣得扭頭回了房。回去瞧見香蘭仍坐在貴妃榻上,只盯著地上的小花磚看,身影寂寥又纖弱,好像一朵單薄可憐的小花兒。他心口的怒火不自覺消了幾分,深深吸了口氣,又走到香蘭身邊坐下來,見她往里頭瑟縮了一下,心里又有些惱起來,板著臉道:“爺知道你今兒個受委屈了,不也替你發落出氣了么?你還這樣沖我來干什么?把爺惹火了再打你,我都嫌疲沓了,你有癮是不是?”
香蘭不理他,只覺林錦樓渾身的暴戾和陰寒,也不敢抬頭,仍垂著白玉似的臉兒,愈發把身子往角落縮進去。
林錦樓低頭瞧見她嬌綠的鴛鴦繡鞋從闊腿的大綢褲兒里露出來,不由自主伸手抓住,香蘭掙了兩下,方才她腦子一熱,沖口說了兩句,如今也有些后悔,也真怕把林錦樓惹惱了,再不敢動,只能任他握著,只聽道:“那幾個丫頭明兒早晨就拉出去賣了。只有畫眉,她是上峰送來的,本就有兩分顏面,她哥哥如今是我跟前得用的人,又曾經替我挨過一刀,這般趕了她未免讓手下人心寒,不過爺已經關了她,日后不會出來晃蕩,她也是個聰明人,過段日子自己就從林家出去了……你也甭害怕,回頭再來的丫頭一準兒就不敢了。從今往后,你看這兒哪個丫頭不順眼,只管跟爺說一聲,爺立時把她攆了,如何?”
又見香蘭不說話,便自顧自道:“行了,這事就算揭過,明兒個你去太太哪兒警醒點,回頭爺跟韓媽媽和吳媽媽都說一聲,要是有什么不對,讓她們多照拂一二……噯,你別總不說話,哄你兩句,都給了臺階了,還要跟爺來勁是罷?”
香蘭垂著臉,抱著膝蓋,輕輕搖了搖頭。RS